第424节
他们不知道泉园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天翻地覆。这些掌握天地阴阳的术士手中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吗?他们尊敬天师,不管这些阴阳术士地位如何,济南府的百姓与天地阴阳早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总是尊敬着这些阴阳术士的。或许是见惯了温和助人的阴阳术士,眼下见到这样凶狠霸道的阴阳术士,只觉得简直如那些恶修罗般可怕!
洪水覆盖而下,眼看就要冲塌房舍淹没而下,却不知为何水势一转,直灌山脚下那座私园。
那座私园,济南城少有不识的,是城中胡老爷的泉园。
泉园四方而立,眼下竟如同一只巨鼎接受着来自藏龙山上的洪水。
洪水的走向最先意识到的不是这些普通人,而是泉园之中的几个阴阳术士,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先问一问东浅公子了,有人一边尖叫着“快停下阵法!”一边向八卦阵盘中爬去。
鼎吸取了城中的生气、藏龙山的阴气连同这山上倒灌而下的洪水。
“不可!”东浅公子脸色大变,慌忙上前阻止。
但他的声音早被淹没在洪水的咆哮之中,有人眼尖,看到手触上铜鼎的阴阳术士整个人如同被迅速吸干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过转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只剩一张皮挂在空荡荡的骨架之上。
人道水火不容,那春雷落下的雷火遇上倒灌的洪水却火势渐长,洪水遇火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
“真是同下油锅差不多了!”此时已经没有人去管一旁说话难听的女孩子了,显然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真是一群蠢货!”女孩子尖叫着一把抓住东浅公子,“把阵法停下!”
东浅公子只是看着眼前的巨鼎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鼎要裂了!”有人眼尖看到阴阳两鼎裂开的纹路,“天……天……师,救命!”
“叫大天师都没用!”女孩子一手扣住他的颈项扔到一旁,把东浅公子拉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东浅公子神情古怪,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在做什么一般,只是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对啊!水怎么会灌进来,这同我想的不一样。”
卫瑶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正中返老还童、枯木逢春的薛行书一脸痛苦之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的身边尽是雷火,雷火混着洪水,火势不减反升,眼下整个被火环在正中,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炙烤、放在滚烫的水中煮着一般。
“他快熟了……”魏先生不知何时喃喃的道了一句,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这种时候,他学的那些已是皮毛了,涉及天谴,天下有几个阴阳术士敢对抗的?
一声低沉的吟啸,伴随着狂风而来。
狂风助长,火势更旺,泉园之中的水已至脚踝。
“龙吐息……遭了!”容易老先生此时已被搀扶了起来,这种时候确实管不了什么大阵不大阵了,有两个阴阳术士胡乱替他们喂下蛊虫的解药,扶着人站了起来。这等天谴之下,再拖下去,大家都要送命。东浅公子此时已经魔怔了,怔怔的看着正中变幻的阴阳两鼎不说话。
抓着东浅公子的女孩子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响亮清脆:“谁让你们选的泉园,你看看这泉园眼下像什么?”
容易老先生环顾四周,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鼎!是鼎!一求一予,我们才是这鼎中所予……”
泉园修剪齐整、四方而立,眼下有雷火、有洪水,混着藏龙山上的阴气、整座济南城的生气,又有龙吐息在侧,可不就是一座天然的大鼎?
难怪这泉园一草一石、物件摆置都已臻风水极致,他曾感慨过修建此园的名家巧夺天工,眼下却发现对方厉害之处不仅仅如此,何至巧夺天工?更是其心可诛!算准了东浅公子他们一行人的魔怔、算准了他们这些人的争斗、更算准了今日这一遭劫难,要将所有的人化作他鼎中之物。
阴阳术士炼丹多半是用的一些死物,偶尔也会涉及家养的黑狗血之物,但用人来炼丹,而且还不是普通人,用天下修习阴阳术士的高手来炼丹,这个人不仅狠,而且其谋甚远,简直可怕!
“刘家……”东浅公子喃喃出声,一用力挣脱开了女孩子的桎梏,原地而坐。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镜,铜镜之中赫然就是浓雾密布、眼下水深火热的泉园之景。
他划破手指,口中喃喃,伸手结了几个印,而后以血划开了镜中的浓雾。
泉园上空的浓雾驱散开来,没了浓雾的遮掩,眼前肃杀了无生气、遍地雷火,洪水倒灌的泉园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我们走……”
“你觉得走的了么?”眼下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一片,脸色十分难看,她指向四周闭合的大门,“你倒是走给我看看!”
第901章 水土
“王栩!王栩!”有人推了推他。
王栩一个哆嗦,惊醒过来,阳光有些刺眼,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口中的话便脱口而出:“我怎的睡着了,她回来了没有……”
“你在说谁回来了?”苍老中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响起。
王栩愣了一愣,看向眼前神情肃容的老者:他如果没记错,这是族中善书善画的族叔啊,眼下怎么会站在他面前。
“我这是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族叔敲了敲桌子,不悦的看着他,“你既叫我教你学书学画,便拿出学书学画的样子好好学!我出去一趟,你居然在这里打瞌睡?这般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还学什么书学什么画?”
打瞌睡?他看了看自己沾了墨汁的手,这不是十三岁时的自己么?怎么会……窗外阳光灿烂、花草丰茂、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有下人在花园中来回走动,岁月静好。
“看什么看?”老者拍了拍桌子,指着桌上空白的画卷道,“我昨日教你的人像画的怎么样了?且画来叫我看看?”
画自己么?
王栩怔了一怔,提笔落下,自己的相貌是什么样子的,每日清晨所见,早已了然于心。
一笔一画,年轻文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但他已无暇去顾及了,做事要认真专一,可不能随意分心。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脚跨过门槛,向这边走来,而后直至他面前,来人力大无比,一把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向旁拖去。
一滴墨汁落下、顿时污了整张画作。
王栩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回过头来的是个脸上明显带着怒气的女子,他还在发愣这女子怎么有些眼熟,那女子劈头盖脸的便打了打来:“还在画?是要准备将自己的命画完么?”
拳头打来,眼前一黑,他双目一闭,再次睁眼时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花草凋零、遍地可见在水中走势越来越大的火以及面前那个叉着腰、横眉怒目盯着他看的女孩子。
“庄周梦蝶?”他愣了愣,脱口而出。
女孩子冷哼了一声:“还庄周梦蝶?你看看自己画的人是几岁的你?”
他如今已及冠,梦里那个十三岁的自己画的却是及冠后自己的模样,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被打醒了。
此时卫瑶卿已经不去理会王栩了,而是眼神渐冷:“我等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这个人一定就在附近关注着你我,他将我等用来炼丹。你们还想走?”
“好烫!”有阴阳术士被雷火烫到痛叫了一声,“那个什么天师,你快想想办法!”
“不知道。”女孩子烦躁的看向四周,“我要能出去早出去了,何须与你们一起被困于此?”
吟啸声不绝,龙吐息如是再三,吐而不灭,济南城中灾厄遍地。
她听到了,这一刻却恨不能没听到。她听到了百姓的惨叫,听到了人间凄苦。
这一刻恨与痛钻心入骨、绵绵不绝、永无绝期。
不孝后辈张明珠得族人庇佑,受上天眷顾天生奇骨,为族人寄予厚望,却在学成之日遭受灭门之祸。古人云大丈夫壮志未酬身先死,今张氏女明珠何尝不是志不酬而身先死?
今得先祖庇佑死而复生,家仇未报生恩未还。
济南龙灵地,生我张氏、养我张氏、不孝后辈张明珠未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却带灾祸而来,是我张明珠不配为张氏子孙。
“卫六,现在怎么办?”王栩见女孩子浑身颓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的想上前拍一拍她。虽然被打醒了,但这一刻却还不如没打醒,双脚仿佛站在热水之中,而且水温愈来愈热,想来不过多久,他们就同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首一样被烫熟了。
“别动。”拉住他的是容易老先生,老者肃然的看着几步之外一身颓然之气的女孩子,即便站在这里,即便不知她心中何想,却依旧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悲恸,“这是巫!”
巫者,天地间有人存,通达天地,中合人意,是为巫。
“连巫舞都未跳,不动,便能影响万物生灵,果真是天赋异禀!”魏先生扶着脸色苍白的崔璟,站在一旁感慨道,“她悲恸、她伤心,她不曾一言,我等却知。”
……
……
“张小公子,你怎么哭了?”宋嫂子剔去鱼骨,将一大块鱼肉放入张解的碗中,一抬头,看到张解忽然神情茫然、而后泪如雨下,不由怔住了,吓的连饭也顾不得吃,忙扔了碗筷,走到他身边安慰他。
“我不知道。”张解手压在胸前,“方才一瞬间心悸,”好似神魂晃动,而后悲从心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难受的厉害!我想去外头看看!”
“卫天师说过让你不要出去。”宋二犹豫也未犹豫便伸手拦住了他,正色道,“张小公子,你没听到外头的声音么?”
哭泣声、尖叫声、惊呼声从墙外传入墙内,即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眼下济南城的状况:人间炼狱。说他们自私也好、冷情也罢,他们本就是受了老天师重恩而来,为了报张家合族之仇才走到今日。如今张小公子的安危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他们不能让张小公子有一点闪失,否则将来何以向九泉之下的老天师交待?
他宋二这个人虽然素日里没个正形,脑袋瓜也没多少机灵,但有些事情却是底限,不容有失的。
张解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好,我不出去。”他说着转身走向宅院正中心那块低矮的四方石柱。
石柱上面面俱到,不离八卦五行变幻。
宋二叹了口气,外头的哭泣声、尖叫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行走江湖、自称为侠,眼下却行的是缩头乌龟的勾当,连出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真够窝囊的!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看向站在宅院中的张解,握紧了拳头:“呸!我才不窝囊!我宋二是个英雄呢!”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宅院中的石柱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一根根自济南城边立起的圆形石柱。
站在院子里的张解擦干脸上的眼泪,手负在身后,小小年纪,却已气质清华。
“济南生我张氏、养我张氏,我张氏又岂能不护这一方水土?”
第902章 齐整
一道数丈高的石柱顶破八卦盘正中的太极阴阳两鱼,直冲天际,其上遍刻密密麻麻的符咒、原本旋转不停的阴阳两鼎也被彻底割裂开来。
“长生咒、平安咒、无忧咒、永乐咒……”魏先生神情激动的看着这丈高的石柱,“如此多的符咒、还有不少民间早已失传的安神咒法,此柱一立、祥瑞正气扑面而来,只有张家、一定是张家留下来的!”
只有曾经的隐世大族济南张氏才有这样的手笔!
容易老先生同样神情激动的看向这正中的石柱:“鼎破了,我们能出去了!”
泉园这座人造的巨鼎被这石柱横空捅了个窟窿,一个破鼎,还想练什么东西?
洪水退却、雷火渐消,阴鼎阴气向藏龙山略去,阳鼎的生气向济南城游走。躺在地上、原本不辨面目的男人虽生机不再,但原本光滑的皮相却成了鸡皮鹤颜的模样。
是薛行书,不少人已经认了出来,眼下却不约而同的没有点破。
“还不快走?”这一声呵斥之中含着怒气、自责似乎还有悔恨,千万般情绪仿佛糅杂在其中,听来听去,却终究难以听出她的心情。
女孩子顾不得身上的狼狈,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与石柱的连接处,久久也未起身。
先祖仁厚,庇佑后辈!不孝后辈张明珠起誓:灭族之仇、不报不还!此誓必行、百死不悔!
……
……
鼎破局败、生机回流、灾厄退去、洪水消逝,百姓茫然的看着自己短短几个时辰内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便是全城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