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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你觉得你答对了?”霍奉卿嗤之以鼻。
    云知意将那盘子揽到面前,幸灾乐祸地笑道:“他出题时就在坑你呀!缙王李恪昭时期天下并未彻底一统,原州版图分两半,只邺城以北是我先祖的封地,邺城以南属蔡国。”
    “答对一半也没得吃吗?”薛如怀试图讨价还价。
    霍奉卿像个失望的夫子,冷眼哼道:“史学学不好,要饭要到老。不配吃肉。”
    薛如怀哀嚎捶桌:“以往你嘲笑云知意的算学时也这么说,凭什么她就可以吃肉?!”
    “因为今日不谈算学,”云知意乐不可支,“我帮你吃,你好好看着就是。”
    “你俩狼狈为奸,我没有你们这种朋友,”薛如怀转而看向宿家兄妹,“宿兄,宿姑娘,你们缺朋友吗?史学不好的那种。”
    宿家兄妹被逗乐。宿子约将自己才炙熟的那片羊肉分给他,调侃道:“行,在下读书少,正合适与薛公子交个酒肉朋友。”
    薛如怀哈哈笑:“既是酒肉朋友,那就别叫薛公子了,生分。宿兄年长,称我小薛就行!来,喝一杯!”
    在这番热闹笑语中,云知意心无旁骛地享用着那盘熟肉片。
    宿子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对桌的霍奉卿,又看看云知意,唇畔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
    一群年轻人在异乡雪夜吃喝闲聊,气氛融洽又惬意。
    薛如怀与宿子约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将那壶酒喝了大半。
    微醺之际,薛如怀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猛地扭头看向云知意:“这顿我请,不要和我抢,好吧?”
    “为什么?”云知意好奇地歪头看他。
    “上次的事,我很感激你,”他诚恳道,“十分感激。可我送不起什么贵重谢礼,这顿饭就让我聊表心意吧。”
    云知意稍顿,颔首道:“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霍奉卿皱眉:“你俩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云知意与薛如怀异口同声。
    薛如怀对霍奉卿很是崇敬,不想让他知晓自己曾涉入黑市赌档。于是他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云知意,你几时去见龙峰?”
    “若明日不下雪,那就明日去。”云知意答。
    “你自己?”薛如怀诧异。
    “子约和子碧会陪我同去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薛如怀挠挠头,“你要去看桥梁是否修缮,却没带个懂匠作筑造的人?”
    云知意愣住:“桥梁是否需要修缮,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哪有那么简单?除非桥体有明显破损或残缺,只浮皮潦草看一眼是看不出隐患问题的,”说起这个,薛如怀简直是头头是道,“那座桥既已建了两百年,就需要看这两百年间周围水土环境否有大变化……”
    桥台是否还能稳固防御两段路堤填土滑坡、坍落,支座与桥跨解构是否依旧衬合、锥形护坡是否能保证迎水部分路堤边坡的稳定、导流涵洞是否还能有效应对如今的水势……
    “一座桥,竟还有这么大学问?”云知意听得头昏脑涨,颇为无助地看向霍奉卿,“他是真懂还是信口胡诌啊?”
    霍奉卿倒是有一说一:“去年州府翻建撷风园时重建了三座桥,图纸全是他画的。”
    云知意惊呆了。过去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太了解同窗们在学堂之外的事。
    宿子碧目瞪口呆地拍拍手:“虽然听不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送秋宴时她是进过撷风园的,虽不清楚薛如怀画图重修的是其中哪三座桥,但她觉得,无论是哪三座,都很了不起。
    宿子约也笑赞:“邺城庠学不愧是原州最好的学府,真真卧虎藏龙。”
    薛如怀被大家夸得怪不好意思,挠头道:“我就是看了许多桥梁的图,再请教造屋造桥的匠人,两相印证着算算画画,算是小有点心得吧。”
    读书使人明智,这话不假。多看多想多请教,自能琢磨出许多原理门道。
    “我吧,自小有个怪癖,就喜欢看桥。但凡手里有几个零花钱,我全都拿去买绘有各地桥梁的画了。”
    至此,云知意总算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会涉入黑市赌档。
    原州人对建筑匠作不太重视,如今的造桥工艺整体还停留在开国初期的水准,只求造得敦实,甚少讲究什么精巧匠心。
    薛如怀痴迷桥梁,家境又支撑不起他天南海北去游历亲见,只能花钱买图饱眼福。
    “痴迷桥梁”这种古怪又费钱的爱好,其开销对云知意来说不值一提,但对薛如怀就不同了。
    这事听起来对学业、对前程都无助益,他绝不敢向家里伸手要钱,所以选择了铤而走险。
    云知意稍作沉吟后,柔声提醒:“薛如怀,你这爱好虽冷僻,但不坏,对你将来前程定有大助益。往后千万别再胡闹了。”
    薛如怀重重点头,又看向霍奉卿:“奉卿,既然云知意没有带懂行的人随行,不若我们陪她一道去见龙峰凑个热闹?我多少能帮着看看,免得她没看出所以然。”
    霍奉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你得问她愿不愿意了。”
    “当然愿意!”云知意欣然拍板。
    上辈子她多少也算吃了那桥的亏。如今既有个懂行的能帮忙掌眼,她哪会不愿意?
    于是就约好明日一道上见龙峰。
    ——
    这餐饭吃得很愉快,戌时近尾才散。
    云知意他们所住的客房在北面的二楼,而霍奉卿与薛如怀的房间靠南,大家在回廊下边分道而行。
    登楼过半,走在云知意后头的宿子约低声笑道:“大小姐没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啊?”云知意茫然驻足,回眸看向他,“什么不对劲?”
    宿子约仰面噙笑:“您来槐陵,霍公子与薛公子也刚好来了槐陵;您要去看那座桥是否需要修缮,薛公子刚好就是懂桥的行家。”
    云知意皱眉:“不说不觉得,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奇怪。”
    宿子约笑意更深:“还有啊,方才在饭桌上,您不太热衷亲自动手烤肉,便有一盘烤好的肉送到您面前。”只是借了与薛如怀玩笑为难的由头,送得太过隐蔽。
    见她傻眼,宿子约握拳抵唇,笑咳两声。
    他和这位大小姐也算相识多年,有些事不必说穿,他自己就能看明白。这位大小姐在饭桌上从不为难谁,看似随和,但绝不是任何一个人为她布菜她都会吃的。
    宿子约正斟酌着这话该怎么说,云知意忽地了然,无奈哂笑。
    “霍奉卿不会无事献殷勤的,多半又是想帮着盛敬侑来拉我结党站队。”
    上辈子她与霍奉卿从求学到为官都在斗智斗勇,这种防备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种本能了。
    就算她如今已能理解霍奉卿的所作所为,却依然没有兴趣卷入两府党争。不过这辈子她并不想再为这种事与霍奉卿交恶闹僵,为今之计只好装聋作哑,任他这番心思白费作罢了。
    “子约,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是,大小姐。”宿子约对着她拾阶而上的背影答了话,又好笑地回头向南面某处投去一瞥。
    那边的楼上,有个颀长身影半藏在廊柱后,应该是正密切注视着这头呢。
    啧,一对活宝。读书聪明过人,谈情说爱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傻瓜呆。
    第二十五章
    翌日天气晴好,雪后初霁的天空碧蓝如洗,冬阳笼罩着略显空旷的槐陵城。
    小通桥所在的见龙峰位于槐陵城东十余里外,一行人在客栈用过早饭后,便在宿子约的带领下步行出了槐陵城东门。
    出发前薛如怀还在心中嘀咕,为何非要走路而不骑马,待到出了城门,他才明白宿子约的决定是多么明智。
    城外的路狭窄又不平,沿途还有积雪将融未融,若是骑马,一路上不知会被摔成什么鬼样子。
    “宿兄这就是江湖经验啊!”薛如怀抱着一包干粮跟在宿家兄妹身旁,回头看了看落后一小段的云知意与霍奉卿,不解道,“不过,宿兄,咱们为何要走在这么前头?”
    按照宿子约的安排,他与妹妹带着薛如怀走在最前,云知意的两名护卫殿后,而云知意和霍奉卿就不紧不慢走在中间。
    “我和子碧走前面为大小姐扫雪开路啊。”宿子约与宿子碧各自从路边捡了几束较大的枯枝,随意用枯藤捆了做成简陋扫帚,稍稍将路中的积雪往两旁拨开些。
    薛如怀“哦”了一声,又问:“那为何我也要走前面?既让我走前面,为何不让我也一起扫雪呢?”
    “你是读书人,体力比不上大哥和我。这不是请你帮我拿着干粮和水囊吗?”宿子碧笑吟吟歪头看向他,“路不好走,来回怕要一整日。你手里可是我们所有人今日份的干粮和饮水,若你弄丢了或洒了,中午大家就要饿肚子,我自然得将你放在近前看着点。”
    薛如怀还有一事不明:“那奉卿和云知意走在一起,又是为什么呢?”
    宿子约从容答道:“待会儿太阳照久了,沿路就会开始化雪,走路就容易打滑,得有个人扶着点大小姐才稳妥。”
    “原来如此。好像很有道理,”薛如怀抱紧了那堆干粮,发懵地抱紧了那堆干粮,“又好像有什么事怪怪的。”
    ——
    诚如宿子约所言,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后,路上的雪就开始慢慢融化。
    积雪混着泥泞,行路倍加艰难。让云知意几乎三步一滑,若不是有霍奉卿一路扶着她的左臂,不知要走得多狼狈。
    云知意脚步稍停,有些尴尬地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其实,你也不必一直扶着我。”
    她虽不算十分娇生惯养,但也是被人照顾伺候惯了的。若换了别人,她不会不自在,可霍奉卿又不是她的婢女随从,她当然觉得别扭。
    “你的意思是,要我背着你?”霍奉卿眉梢淡挑。
    云知意拢了拢披风,没好气地笑了:“罢了,当我没说。走吧。”
    沉默地行了一小段后,霍奉卿看着脚下,忽然开口:“虽然黑市赌档案时,你拒绝了与盛大人合作,但明年……其实还有转圜余地。”
    莫说盛敬侑私下里还得恭恭敬敬称云知意一声“小师姐”,单凭她这些年来在邺城庠学的出色表现,只要她肯稍稍低头服个软,霍奉卿再从旁斡旋,明年官考过后,盛敬侑肯定会点她入州牧府。
    “我就知道,你来槐陵没那么简单,”云知意轻声哂笑,“我也明白你说这话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
    霍奉卿扶着她的手力道稍大了些:“你知道个鬼。我就是随意问问你的想法,又没要逼你做选择。”
    “问我的想法啊……”云知意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白头青山,怅然一叹,“我还没想好。”
    “你犹豫什么?说来听听。”霍奉卿的手再度紧了紧。
    云知意以余光瞄了他一眼:“我大致猜到了盛敬侑是带着什么样的使命来原州。”
    上辈子的最初,她并不明白个中玄机,以为盛敬侑就如同之前许多任原州牧一样,被朝廷指派来填着那个位置混几年履历。
    后来两府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再到州丞田岭麾下的重要羽翼人物接连出事,跟着京中就传了圣谕召霍奉卿,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可就真傻了。
    在她死之前那半年,州牧府已在民意争夺中占据上风,只待霍奉卿面圣回来后使出最后一击,田氏必倒,州丞府再无力回天。
    但这个结果,最快也得等到承嘉二十一年年底。而眼下才是承嘉十三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