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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阶梯教室,讲台上的人低头看讲稿,没有注意到上方的门打开又合拢,戴灯芯绒鸭舌帽的女人猫着腰在最后一排坐下。
叶钊在黑板上写下俄语单词,将粉笔抛回凹槽,转身说:“这里提到了‘集体文学’,基于当时共产主义理想的环境,苏联作家们会每隔一段时间聚会,互相交流,修改那些生硬的作品,使他们变得成熟,更符合主流。现在我们知道,成熟和迎合恰恰是文学书写的大敌,生硬和独立才是文学语言最重要而且必须保留的部分。但在当时,他们得去掉政府不喜欢的部分、大众不喜欢的部分、编辑们不喜欢的部分、同伴不喜欢的部分,尽量符合国家学说、民族学说、大众共识。于是产生了所说的官方文学,它从修辞风格上而言是资产阶级文学,枯燥无味,且听命于各式各样的国家学说……”[20]
李琊听得一愣一愣的,低头摘下鸭舌帽,用其挡住脸凑近邻座,小声问:“同学,这是什么课?”
男同学听课入了迷,忽被打扰,皱眉说:“今天讲陀思妥耶夫斯基。”
“……好的。
nbsp网址:”李琊没得到答案,讪讪地坐了回去。
片刻,男同学推了一份资料过来,“我有多的。”
李琊连连颔首,“谢谢。”
明亮宽敞的教室,学生们听得很认真,也不知听明白了几分,圆珠笔写下密密麻麻的笔记。尤其是女孩儿,目光紧随讲台上的人的身影,连粉笔的抛物线也不错过,恨不得化身讲稿,得他垂青。
李琊正儿八经当学生时就不爱听讲,现在听“文学”来“文学”去,更觉得沉闷。好在这位客座教授的嗓音动听,不失为入眠的伴奏,她枕着资料睡了过去。
“这位同学。”指关节叩桌面的声音响起,“下课了。”
李琊恍然回到学生状态,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背,“老师我……”抬眼就看见叶钊一手撑桌,一手卷着讲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倒很有老师的派头。
准备走出教室的同学礼貌道:“叶教授再见。”
叶钊朝他们点了点头,“再见。”
李琊戴上鸭舌帽起身,笑眯眯地说:“叶教授再见。”就要绕过他往门口走。
叶钊轻笑一声,拉住她的手腕,“再什么见。”
李琊皱了皱鼻子,低声道:“这是在学校!”
叶钊看她一副仓鼠想咬人的样子,心情大好,松了手说:“怎
么过来了?”
“好奇你怎么上课。”
“好奇还睡着?”
“对我来说有点儿……闷,学术那些东西让人头疼。”李琊因在课上睡着了还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上次说的什么文学评论要出版,就是讲稿的内容?”
叶钊虚揽着她往外走,“各是各的,大多是以前写的,也会加新内容。”
“噢。”李琊想提“写作资料”的事情,又觉得不合时宜。
叶钊接着说:“想不想听有趣的?”
“你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里有这么一段话:‘俄国女人会很快地变得难看的,她们的美貌只是昙花一现,诚然,这不仅仅是由于人种学上的典型特点,而且’……”
“喂!”李琊没好气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什么都是对的?”
叶钊藏起唇角的笑意,正色道:“‘而且还由于她们会舍己忘身地爱你。俄国女人一爱上你,就会一下子把一切都奉献出来——把那一瞬间,把她的整个命运以及她的现在和未来全都奉献出来:她们不会节制,不会留有余地,她们的美貌很快地在她们所爱的男人身上消耗殆尽。’”
李琊默然片刻,笑着说:“没有人喜欢被笼统的词语指代,但是,但是他写得在理,女人总比男人容易昏头、舍得付出,无条件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领。而男人统统都是胆小鬼,喜欢轻佻的、暧昧的,满口谎言,遇到这样的女人,他们会一边得意一边厌恶。”
叶钊听完,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琊接着道:“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我看了你的‘写作资料’。”
叶钊就像从录音厅出来的中学生,与狐朋狗友大肆讨论影片里的细节,却撞上了心仪的女孩儿。他就有这么无措、茫然,却又不得显露,于是假装没看见女孩儿般地笑笑,“没关系,迟早会看到的。”
“有关系,我又多爱你了一点儿。”
“原来没到阈值?”
“这件事怎么会有阈值,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现在的我比上一秒的我,更更更……”李琊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也无需说下去。身体语言代替语言。
无人的林荫道,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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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这天,李琊邀请乐队成员及唐季飞来小家包饺子。平日清清静静的饭厅,扬起面粉灰尘,几人闹作一团,唯有叶钊在本本分分擀面皮。
李琊鼻尖、脸颊全是白扑扑的粉,瞧见他完好的模样心生不满,在案板上抹了些面粉就往他脸上糊。
叶钊轻松躲开,取了抽纸为她擦拭,“还跟小孩似的。”
“又不是我起的头,都怪庞仔……”
举着手持DV的庞景汶出声说:“看镜头。”
李琊朝镜头做了个鬼脸,转而垫脚亲叶钊的脸颊。众人纷纷起哄,庞景汶捕捉到这一刻,将镜头拉近。镜头里,这对恋人装作无事发生般,并肩包起饺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