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丁妙菱
停尸房中,阴冷,黑暗,又混合着消毒水和腐朽的味道。
看穆清媱身处其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晏梓临自己先屏住了呼吸。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亲自过来,直接交给属下人查看就好。
亲自来一趟就是为了看看穆清媱的反应。
徐迎已经让人将贾天成的尸体放好,也带了仵作进来。
一切准备好,就等摄政王一声令下了。
穆清媱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晏梓临没说让她动手,她还是老实呆着吧。
“开始吧。”晏梓临表情淡淡,实际上已经有些受不了这里的尸臭味。
季光赫更是一直捂着鼻子,已经说了不下十遍的臭了。
要不是看穆清媱一个丫头都能面不改色,他早就跑出去了。
穆清媱能够理解两人的感受。
这古代条件没那么好,停尸房都是建在地下,通风没有现代那么的好。
所以这里的尸臭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
穆清媱是接触过好几次重度腐烂的尸体,所以,这点味道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她也不想掩饰自己可以适应这种环境。
刚刚在酒楼自己已经出头说了那么多,现在再假装受不了这个,那就是矫情了。
那边仵作听到命令,行礼后拿着解剖刀上前。
穆清媱直直看着,眼里好像只有那把刀子。
“等等,你从上面或者下面切,这样取出的药丸会是完整的。”穆清媱见那仵作想从侧面下手,连忙出声阻止。
因为不知药丸是多大,侧切的话很有可能将药丸切坏。
那仵作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一眼穆清媱。
他今日去酒楼的时候,穆清媱已经分析完那些话,所以没亲眼看到。
尽管如此,当时在场的衙役也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在某些方面,不得不说,他不如穆清媱观察的仔细。
“按她说的做。”晏梓临转眸看了穆清媱一眼,命令道。
仵作原本想要开口说话,听到这话应声,“是。”
虽然不知这姑娘身份,但是王爷向着她,自己按照要求做就好了。
仵作的手法很是利落,下刀没多久就取出一个大药丸放在一边的盘子里。
之后,开始缝合尸体。
晏梓临摆手,邢寒将那托盘拿过来递给了穆清媱。
穆清媱也没多说,拿起手套戴上,直接举到自己鼻子跟前闻了闻。
季光赫见此,忍住想吐的冲动,转眼看向别处。
他虽然是男子,但也实在接受不了把刚从尸体里取出的药丸放在鼻子下。
穆清媱不管别人看法,两只手掰开药丸,很轻松就把它掰成两半。
“可看出什么?”晏梓临走近一步。
穆清媱点了点头,又轻轻闻了一下,先是指着药丸表面,“外面这一层有些毛糙的东西是一种吸水性树脂。也就是遇到水就会立刻吸收。”
“还有一种是叫胖大海的药材。这种加进去的时候是比较干的,吸水后同样会膨胀,变大,而且表面粗糙,容易卡在气管上下不去。”
“胖大海有一定的黏性,所以它溶于水的速度很慢很慢。”
“这个药材比较特殊,一般产于比较炎热的地方,咱们这里的环境还真成活不了。”
“这个药丸用了两种吸水性物质压缩,再加入一些普通的可以快速吸水的药材即可在瞬间让药丸增大。”
“他吃的时候这个药丸应该是被压缩的很小,放到口中遇口水慢慢变大。感觉有卡在喉咙的趋势时,一般人都会想着喝水把它服下去。”
“可是,在这个间隙,里面加速吸水的药物也起了作用,越喝水这药丸越会膨胀,从而卡在气管里阻断呼吸。”
穆清媱一番解说,清晰,明了,也很好理解。
站在不远处的仵作此时看着穆清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他刚刚轻轻捏了那药丸,软绵绵的,确实有很多的水。
那么这个解释就合理了。
“你说,这里面有一味药材产自南方湿热地带?”晏梓临想着这里面关键的一味药。
“是,这种药材每年四到六月份成熟,采用其种子,晒干后可做药材或者泡茶。但是和吸水性树脂放在一起的话,就会是这种效果。”
“加上一些普通的药材,吸水后这药丸不容易散开,就只有卡在喉咙里了。”
季光赫眸子眯了眯,“本公子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司正青的一个姨娘就是南蛮之人。”
穆清媱挑眉看了看他,姨娘?就是这里人说的小妾吗?
晏梓临点头,“嗯,先出去,回头让人去查。”
“好。”季光赫一直在忍受这个味道,听到出去,想也不想的应声。他要好好的去洗个澡了。
穆清媱点头,跟着一起出门。
徐迎带着仵作,衙役一直将几人送出衙门。
“邢寒,你让人私下查看司正青姨娘那边关于这个胖大海的药材,回头过来禀报。”
“是。”
“梓临,就算查出来这药材出自司府,司正青那老贼也不会承认的。”
丫头不是说了吗,这药材还可以用来泡茶喝,若是她说送过很多人,到时候不就无从查起了吗?
“嗯,无妨。贾天成已死,司正青肯定早就撇清关系了,现在利用案件查一些司家的事情出来就当是个了解,不急于一时。”
“也是,这老贼确实不好对付。”
以前不动他,一是因为皇上那边。
二也是司正青没搞出过什么大的动静。
不像这次,贪污粮草,致使全州出了那么多的难民。
这两日他们已经运出不少粮食,也让人按照穆清媱之前说的方法,动员一些富户帮助那些难民。
至于那些被贪污的粮食,是贾天成自作主张?或者司正青指使?
现在已经死无对证,只能他自己私下里慢慢来查。
穆清媱不关心这些关于朝堂上的事,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家。
只希望明日早点到来,她已经归心似箭了。
这边几人忙活的同时,京城太学府的一间后院。
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小院的暖亭中依然点着炭盆,一个披着红色毛绒披风的女子坐在其中。
手上拿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在画着。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病态,作画的手纤细而柔美。
虽如此,但她是极美的。
端庄,娴雅,与众不同的美丽。
身边伺候的丫头站在亭子外候着,没有人上前。
女子放下作画的笔,看着自己画出的人,眼底是无限的恋慕与情谊。
正看的入神,一妇人渐渐走近亭子。
看到亭中端坐的女儿,丁夫人嘴角微勾。
步子不停的踏入亭中,直接坐在石桌边。
看向女子专注的眼神,丁夫人轻笑着摇头,“妙菱,你又画了摄政王的画像?”
这话是问句,丁夫人却不需要答案。
看旁边摆放的各种画具就能猜到。
丁妙菱刚刚就听到动静,知道除了自己母亲,不会有任何人不打招呼直接进来。
“是啊,母亲觉得怎么样?”
“当然好啊。妙菱对摄政王越来越了解了,只看画像就能感觉到王爷身上的威仪。”
丁妙菱弯唇,眼眸含情又带着羞涩。
她每次作画都会把身边人支出去也是因为她要画晏梓临的画像。
也就只有母亲知道这点,对于这个做法也很支持。
他们太学府一直都是支持摄政王的,在所有府邸中,太学府地位是最高的。
那么,理所当然的,摄政王妃就应当出自他们太学府。
除了自己这个嫡系小姐,还真没人有资格嫁到摄政王府。
丁妙菱心里早就将晏梓临当成自己未来的夫君。
从小生活在京城,加上两个哥哥和摄政王关系也不错,丁妙菱见过很多次摄政王,对他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慢慢的喜欢上画画。
而现在,她画的最多的就是晏梓临。
这个风华无双又矜贵俊雅的男子好像早就刻在脑海里一般的深刻。
他的眉眼,唇角,眼神,包括那寡言的性子,好像都在她的画里体现了出来。
丁妙菱觉得,除了身体,她没有一点不能配上摄政王。
“母亲,您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微微的害羞之后,丁妙菱又恢复如常。
丁夫人看着女儿的脸色,眼底划过担忧。
想到刚刚丫鬟回来禀报的事情,丁夫人又不忍心开口了。
丁夫人想着,只是单纯的让人把糕点送去摄政王府,应该不是有什么关系吧。
但是,摄政王府一直只有摄政王一人居住,怎么会有女子提出这种要求呢?
“母亲,您在想什么呢?”丁妙菱见丁夫人脸上为难的样子,心下奇怪。
“妙菱,娘是担心你的身体。你今年已经十四,最迟在你及笄之前就要把亲事定下,娘是担心你无法为摄政王开枝散叶。”
这也确实是丁夫人所担心的问题。
妙菱在四五岁的时候意外落入冰寒的池塘中,不仅大病一场,更是落下了病根,如何都根治不了。
即便用了最好的药,每日精心照料着,依然没有多少的好转。
而嫁给摄政王,身为正妃,为皇家传宗接代,妙菱责无旁贷,无人可以替代。
这样的话,妙菱的身子
提到这一点,丁妙菱脸上的娇羞也尽数散去。
这件事也一直是她耿耿于怀的一点。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况且,大夫也说过,她生孩子的话,就算不搭上半条命,生下的孩子恐怕也不会健康。
而摄政王怎么会要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呢?
丁妙菱眼底水光划过,随着一抹坚韧充斥。开口,声音平淡却坚定,“娘,到时候让妙言随我嫁过去吧。”
丁妙言,庶出的女儿,比丁妙菱小半岁,也一直爱慕着摄政王。
丁夫人叹气,“就算如此,妙菱你是正妃。不管如何,这嫡子必须从你的肚子出来。”
丁妙菱闻言垂眸,眼底神色变换不定,“母亲放心,我会给王爷生一个健康的嫡子的。”
谁的肚子都无所谓,是她的孩子就行。
丁夫人见自己女儿黯然,眼里闪过心疼,暗暗责怪自己又扯到这件事上。
她本来要说的事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丁妙菱抬头的时候见自己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遂问道。
丁夫人拉着丁妙菱的手,细细看了女儿漂亮的容颜,缓缓将眼神转向铺在桌子上的画像,终究还是没忍住。
“今日,在街上”
丁夫人将丫鬟禀报的事全都告诉了丁妙菱,想看她准备如何做。
“母亲,那姑娘是王府的丫鬟吗?有没有说那些糕点是做什么用的?”
丁妙菱的心口微微提起,心里一紧一松的。
不明白为何突然冒出一个丫头报了摄政王府的地址,难道是住在王府吗?
或者,只是一个小丫鬟,那些糕点是有别的用处?
可是,一个小丫环怎么买得起那么多贵重的糕点,还那么理所当然的报了王府的地址?
“丫鬟说,那丫头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长得还可以,却不像丫鬟的样子。”丁夫人如实的将丫鬟的话说出,随后又开始安慰。
“母亲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想明白一点,摄政王已经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边多出一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也很正常,妙菱你不能耍小性子。”
丁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她明白那种嫉妒心里。
就是怕女儿想差,所以才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不管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要明白摄政王身边都不可能只有几个女人。
丁妙菱拉着丁夫人的手,指节收紧,嘴唇紧抿,眼底几丝莫名的妒忌和火气闪过。
她一直想着,自己才应该是晏梓临的第一个女人,不会有别人。
要不是因为自己身子不好,她不会想着带一个庶女嫁入摄政王府。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丁妙菱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口又酸又涩,眼眶也有些兜不住里面的泪水。
“妙菱,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娘跟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想,说不定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可不要瞎想。”
看到自己女儿掉泪,丁夫人开始急了,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安慰。
再感受着手上的力道,丁夫人更是懊悔的跟着掉泪,“妙菱,菱儿,是娘不好,娘不该跟你说这些不确定的事情,你”
“不,娘,您没错,您是应该告诉我的。”丁妙菱抬手抓住丁夫人给她擦泪的手,看着自己母亲。
带泪的脸上溢出一抹轻涩的苦笑,拿过帕子为丁夫人擦脸上的泪,“娘,您放心,我没事。就是您说的这些事情我之前没想过,所以心里难受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丁夫人看着自己女儿懂事的样子,心里叹气,满眼的怜惜。
“妙菱,娘知道你的感受,但这是咱们女人的命。任何女子都要承受这一点的。”
有几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左拥右抱,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母亲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之前就做好心里准备了,早点晚点都无所谓。
“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跟母亲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丁夫人细细的劝慰着。
丁妙菱点头,眼中神情满是受伤与无奈,“娘,两位哥哥在家吗?”
丁夫人听到问话一愣,“在呢,怎么了?”
丁妙菱摇摇头,脸上也恢复了端庄的笑颜,“母亲,我想让哥哥们带我去摄政王府一趟,好久没去了。”
以前她就隔三岔五的跟着哥哥们一起去玩,这两年摄政王经常不在京城,她见到晏梓临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这”丁夫人有些犹豫。
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妙菱去过好多次摄政王府,也是大家心里默认的未来王妃。
她就是担心万一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摄政王府真的多了几位女子,妙菱到时候会不会特别伤心?
毕竟,那么多的糕点,肯定不是分给一个女子吃的。
“母亲,我一定要去的,反正有没有这事我都想见见王爷了,您就同意了吧。”
“唉~行,把这收拾了,跟你哥哥去吧。”
“嗯,谢谢母亲。”
摄政王府大门处。
穆清媱三人坐着马车回来的时候,透过车窗,就看到门口站着两男一女,中间的女子还穿着披风。
在京城生活的人应该都知道她就是太学府自幼身子就不好的丁妙菱。
穆清媱自然不认识这些人,不过多看一眼也能看出此女身子不好。
丁妙菱从摄政王的马车过来的时候眼睛就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目光就没从马车上移开过。
看着马车停下,先是季光赫跳了下来,接着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
只是,晏梓临下车后并没有马上看过来,反而转向身后的车厢。
不仅如此,他还伸手,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扶了下来,好像他们之间很熟悉一般。
丁妙菱看到这里,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
在记忆中,晏梓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的。
他不仅话语少,更是鲜少关心与他无关的人和事。
这么些年,就连自己这个时常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也没能让他扶着上下马车过。
丁妙菱的心在此刻,乱了。
若不是顾及着这个场合,若不是顾及着在场之人的身份,她真的想问问穆清媱是什么人?
她何德何能,让摄政王亲自扶她下马车。
穆清媱是没有多想的,这个马车对于她来说确实有点高,而且她也担心马儿突然动,那自己不就摔了。
在晏梓临伸出手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就搭了一下。
就像在刚刚的酒楼门口,她随口喊住晏梓临拉她一下一样,这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只是,穆清媱没注意的是,晏梓临当时被叫住后愕然了一下的眼神。
“见过王爷,见过少将军。”
“小女见过王爷,少将军。”
丁妙菱兄妹三人在晏梓临走过来的时候行礼。
晏梓临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进去吧。”
穆清媱扫过三人,跟着晏梓临往府中走。
视线扫过眼前三个俊男美女,心里啧啧着人家这样貌,这气度。
不过,那女子嘴角的笑,怎么有那么些僵硬?
后面,季光赫和丁家两兄弟说笑着进门。
走在最后的丁妙菱看着头也不回,根本没有任何关心自己意思的晏梓临,低头,眼中委屈出,却无人得见。
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丁妙菱也算能忍了,要不然这会儿眼泪早就出来了。
主要也是穆清媱那身还不如府中下人的穿着让她宽了心。
若不是如此,她的心里可能已经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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