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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节

      同住的宫人觉得害怕, 托人花银子请来了太医,然而后者只来看了一眼便骇的脸色苍白,任由那人好话说尽,也不肯停留半步。
    太医走后, 就有侍卫闯了进来,将染病的内侍拖上板车,自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然而那时候没人知道,他的消失并不意味着结束, 而是昭示着一连串惨剧的开始。
    病倒的宫人越来越多,他们住过的院落被划为了禁区,板车压过石子路发出的吱嘎声成了压在每个人心头的虎头铡。
    这种压抑终于在陛下病倒后,演变成了无可抑制的恐慌。
    当然,前朝的大人们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只以为陛下是因公主的死过度悲伤,可惜这种托词能够蒙蔽天下,却骗不了日日夜夜在这座金玉牢笼中讨生活的下人。
    这大晋,要变天了!
    最先宣布封宫的是丽贵妃。
    这位要强了一辈子的美人娘娘最终还是脆弱了一回,她前脚刚勒令所有宫人不得外出,后脚就抱着春桃大哭了一回。
    然而第二日,她便擦干了眼泪,趾高气昂的去给皇后请安,把所有想借机试探的妃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到这里,春桃略微放缓了脚步——皇后居住的长秋宫到了。
    她甫一走到长秋宫门前,一道纤细的身影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春桃?”与她打扮相似的女子吃惊道,“你来长秋宫做什么?”
    “娇杏,”春桃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康乐郡王递了消息进来,皇后娘娘可在宫里?”
    与满宫的莺莺燕燕大不相同,皇后出身武将世家,自小舞枪弄剑,对琴棋书画兴趣欠奉,对治理后宫也不甚感冒,甚至于发起火来,能追着皇帝陛下跑上几圈。
    春桃每次撞见皇后在御花园练武,都觉得这位英姿飒爽的娘娘下一刻便会越过这三尺宫墙,投入宫外的滚滚红尘之中。
    然而,直到太子成家立业,皇后也依然是皇后。
    一听“康乐郡王”四个字,娇杏精神顿时一振,连忙道:“可是咱们能出去了?”
    春桃缓缓摇头,“我要见娘娘。”
    “我就在这,有事直说。”
    一道略显低沉的女声自长秋宫内传来,片刻之后,一名身穿戎装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三十岁许,生的不算极美,却自有一股难掩的英姿勃发,与这暮气沉沉的皇宫格格不入。
    “回娘娘,”春桃施了一礼,“郡王爷说,西蛮已兵临城下,此战凶多吉少,杨家男儿当死守社稷,却没有拖着女人一起死的道理,烦请娘娘带着贵妃一起改嫁去吧。”
    这话是完完全全的大逆不道,偏偏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面不改色,唯有娇杏吓的脸色煞白,不知该进还是退。
    “鸿轩那小子可说不出这种话,”皇后朗笑道,“恐怕是帮那个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孽子担罪名。”
    春桃低下头,一句也不敢多说。
    “娇杏!”只听皇后说道,“把我的盔甲拿来!”
    “娘娘?”娇杏是真的懵了。
    “谁说的,敌人兵临城下我就要跑?”皇后一扬袖子,“他们要是真有本事杀进来,那还得过本宫这一关!”
    “况且,要是没有我给他撑腰,”她望向了前宫的方向,“咱们的陛下就算是在梦里,也会吓哭出来吧。”
    而在乾元殿外,那个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一把推开了挂着铁锁的宫门。
    “仙师,这边走。”太子向身后之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千凡颔首,踏入了这间充斥着药香和血臭的宫殿。
    用来装点房间的玉石摆设已经被尽数撤走,宫殿的中央,除了一张宽阔的龙床,便是几尊灯烛,将这乾元殿衬的像座空空荡荡的陵墓。
    “父皇发病之后,变得极度畏光。”太子跟了上来,“无奈之下,我只得命宫人将窗户都用绢布封上。”
    “这些火烛,是为送药的宫人留的。”
    “虫子喜阴怕光乃是常态,”师千凡眉头微皱,“陛下染此习性,病的比我预想还重。”
    “开始吗?”太子避过了这个话题。
    师千凡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开始吧!”
    说完,这位五龙山的阵法大师拂尘一扫,正对龙床,盘坐在地。
    无数爬虫一般的细线从他盘坐之地延伸,在空旷的宫殿铺展开来,在宫门之外,等待已久的素问派女修围绕着乾元宫排成了八列,从宫墙一直延伸到了上京城。
    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踩着如同尺子量出来的步子,没有人快,也没有人慢,从皇宫深处向外扩散,随着她们行走于萧瑟的街道之上,点点绿意没入了挨家挨户紧闭的大门。
    走在最前方的领头人是一名格外高大的女子。
    她穿着与男子一般无二的衣裳,留着一头只到耳根的短发,比起长发披肩的同门,更像是新还俗的和尚。
    与已化为阵法一角的其他素问派弟子不同,她走的大步流星,一直走到了城郭处,两三步便攀上了巍峨的城墙。
    “太慢了吧,男人婆。”靠在城墙上的年轻道士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临阵跑了呢。”
    “从南边赶过来费了点功夫。”韵瑛瞥了他一眼,“那群北边的蛮子到哪了?”
    “康乐郡外。”龙虎山的不辞道人一跃跳上了墙头,“在师千凡师叔的禁魔大阵完成前,他们还杀不过来。”
    “只要能压制住士兵体内的那群东西,咱们就还有一战之力。”
    禁魔、禁魔,禁的是内而不是外。
    不辞道人压低了声音,“你说,那群蛮子,到底怕不怕虫子?”
    “若是他们真的攻入了上京,你就知道了。”韵瑛耸了耸肩,转而看向阴沉的天幕,“……在这场雨下完之前。”
    说完,她也跟着跳上墙头,目力所尽之处,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像是一道连接这天地的巨大火炬。
    康乐郡的烽火亮了!
    燃烧的烽火就是最嘹亮的号角,身穿铁甲的杨鸿轩从城楼中走出,手握系着红绸的鼓槌,对着足有一人高的战鼓,狠狠的敲了下去!
    “咚!”
    他敲响了第一声,弓箭手已蓄势待发。
    “咚!”
    他敲响了第二声,禁军全员已守在了城门之后。
    “咚!”
    他敲响了第三声,不辞道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韵瑛,跳下墙前,嬉皮笑脸的说了句“别死了啊”。
    战鼓越敲越急,越敲越响。
    不辞道人和韵瑛一前一后来到城前,此时大门紧闭,唯有五龙山的师兄弟二人守在门前,眺望着官道的尽头。
    李溪客将红缨枪插在地上,整个人呈“大”字状躺在了地上。
    自打幽州城一战,他就再也没有合过眼,然而在那疲惫的面容之上,一双眼睛却如燃烧的火焰,亮的惊人。
    考云臻抬起手,一只小小的麻雀落在了上面,吱吱喳喳的叫了几声,便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来了。”青年低声说道,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师弟,后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拔出地上的红缨枪,抖落了衣衫上沾着的泥土。
    那些细小的土块掉落地上,又重新弹起,划出了跃动的弧线。
    “要不要这么夸张,地在震哎。”不辞道人笑道,“对方搞出这么大阵仗,咱们这边就四个修士,会不会有点寒酸?”
    “闭嘴吧你。”韵瑛翻了个白眼。
    谈话之间,西蛮的军队已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如乌云一般压境而来。
    四人凝视着这支浩浩荡荡的军队。
    打前锋的是扛着刀斧的蛮人,一双双猩红的眸子在暮色之中透着微光,血液里的兽性一览无遗。
    而在队伍的中段,有一座木制的高台,由甩着长尾巴的蛇人扛着高台底座,而最上方则坐盘腿坐着一名白面书生。
    那书生手边放着一把精铁串成的珠伞,隐隐能窥见上面散发的宝光,只是伞头不知何故缺了一块,本该镶嵌着宝珠的底座空空落落。
    “止步。”在大军距离城门仅剩数十丈时,李溪客冷声说道。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鲜艳的火苗从地上蹿起,化为了一道数丈高的火线,横亘在大地之上,硬生生阻下了蛮人前进的步伐。
    坐在高台上的文子真猛地睁眼,右手抓起混元珠伞,对准天空用力一挥——
    轰隆。
    闷雷声从厚实的云层中溢出,一道银弧划过天际,照亮了狰狞汹涌的乌云。
    “啪。”
    一颗水珠自天幕滴落,砸在了两军中央,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湿痕。
    紧接着,战场上空陡然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去,顷刻便化作了倾盆大雨。
    战吼声响起。
    蛮人跨过火墙,怒吼着冲向了大晋皇权最后的依托。
    “滚!!!”
    全身得衣衫在刹那湿了个透底,李溪客一跃而起,法力凝聚的九条火龙在暴雨中咆哮,盘旋在红缨枪上,狠狠的扎向了文子真所在的高台!
    “叮。”
    大军之中,有谁拨动了琵琶的琴弦,一道光幕自天而降,将咆哮的火龙尽数挡在了高台之外。
    “应龙!”
    考云臻大喝一声,脚下一蹬,踩着冲到面前的蛮人跳起,将之狠狠的向后一踢,蛮人随之倒飞出去,砸入人群,整个军队冲锋之势为之一缓。
    与此同时,背生双翼的蛟龙自城中冲天而起,庞大的身躯舒展于天际,对准大军中的高台一口咬去!
    “老三,撤!”
    随着这声令下,文子真从高台纵身跃下,紧擦着龙首落入军中,而应龙一击不中,吐出嘴里的木渣碎屑,对准陷入乱军中的考云臻俯冲而去。
    “嘿嘿,来得好!”
    不辞道人手捏金色的符纸,对准文子真落地处与琵琶声来处分别打出两张。
    “有眼神的自己躲,否则别怪道爷我下手没分寸!”
    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