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阙 我也不去
好在沈云深也没有让他说,低低接话,“……我知道。”
仿佛无比懂事,一说就通,惹人心疼;又似低眉顺眼的温柔,惑人心神。
沈清都盯着她,辨得很费力。
半晌沉寂。
沈云深依旧垂眸,浅声道,“爹爹就当我、当我……”
磕磕绊绊的话,沈清都凝神屏息,如同他稍一吐纳就会错过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
院里欢悦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等出究竟的可能。
是晏家兄妹,有说有笑,踩着风似的走来。
“自珍、云深。”晏琴南还未进门,招呼声响亮传来。
沈云深跟着她爹爹站起来。
晏琴南看着浅碟浅碗,饭已经用过了,手托向沈清都胳膊肘,兴头头催拽,“走走,带你们去个雅地儿,云深一起。”
这话不明不白,沈清都不动声色拐开手臂,淡声问,“什么地方?”
晏姝拍手抢过话头,“论起来,再没有比那里更好让我们消磨时间的了,是个茶楼,里面一水的书生闺秀,聚在一起谈诗作文,各人诗文写在自己的簿子上,拟个雅名挂墙上,任人品评酬唱。”
听起来,是挺有趣儿的,的确适合爹爹去。
沈云深瞥了眼她爹爹,悄声推辞,“我不去了,今天的字还没练。”
晏琴南急了,“云深,你不能不去,这几天你爹……”
“我也不去。”沈清都话先于思考出口。
嗯,他纯粹是不忍云深一个人落单在家,不想云深以为他心里还存芥蒂。
不过,他好端端觉着这个“也”字很怪异,妇唱夫随?不至于,但他心虚,赶忙多解释一句,却乱赶成,“我也在家练字。”
得,更无端有种神思出离的痴傻气。
晏琴南听到此手搭在他肩膀上笑起来,“云深,爹爹为你的字可是用心良苦,他行草篆隶,体体臻入化境了,还陪你练。”
晏姝拉着云深的胳膊,笑盈盈道,“你爹爹是想让你闺阁出宰相,还是成个卫夫人呢,整天把你拘在书房,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好没意思。他爱写字,就让他写好了。我们就去玩,看他敢拦你,走。”
沈云深不喜欢她用这种语气讲她爹爹,好像他们很相熟,她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甚至被纵容肆意,连自己也需她来庇护。
当然,更不喜欢的是,爹爹就任她这样。
“那好吧。”跟他反着来就对了,他不去,她就去。
某人见她走了,脚也不由自主跟着迈开。
却遭晏琴南反手拽住,打趣道,“你不是要在家练字么?”
*
那处茶楼叫飞文楼,两层,很气派。
一进门就闻到清冽冽的书墨香。
沈清都跟在后面,看沈云深被晏姝挽起胳膊,慢步往里走,细细左右打量。
地上有个小石子,她也没注意,穿着淡青素绸绣鞋的脚没防备地踩上去。
沈清都眉头随之轻皱,好像硌疼的是他。
走过时,本想把它踢开,脚却不由直落上去,试试到底会硌得多疼。
云深踩过……一念起,脚下的硌硬之感,也旖旎温暖,抚人心绪。
他跟着晏琴南就近坐在一角的桌子上。
晏琴南放眼大厅,那些人或拧眉斟酌,或执笔难下,或相对商量,便提议,“咱们也掩去姓名写个簿子,比一比,谁的唱和多,谁的评赏多。”
沈清都听到说话声随随便便敷衍“嗯”一声,目光心思只在沈云深身上。
她站在整齐挂列着一层层簿子的墙前,托着一本簿子,那簿子书签处,俊雅明快的三个字远远可见——疏影斜。
疏影斜,斜疏影,谢疏影。
沈清都薄唇漠然抿动。
再看沈云深神色宁静,看得专注,一缕鬓发安然顺落在那书面上,等新一页翻起,落下,发梢被夹在两页之间,他的眼神越发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