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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阮依言脱掉靴子,靴子里并没有刀具掉出来。于璎雪仍不能完全放心,死死盯住,萧阮就在她和嘉语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过来,到廊后,萧阮的目光首先在嘉语面上溜了一圈,低声问:“疼不疼?”
    顺手递过来青玉八角盒。
    嘉语别过脸去——私底下,文津阁里,画舫上,宋王府中,更暧昧的话也说过,但是人前,他一向是知礼的。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只觉得尴尬——这一下错开,盒子“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冷眼旁观的于璎雪又嗤笑一声。
    嘉语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里大为歉疚,也不敢抬头,只低眉盯住散落在足尖处的玉盒,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阮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其实嘉语并没有看到这个笑容,但是她能够感受到,风拂过她的眼睛,柔软得就好像一池春水。萧阮转头看住于璎雪,轻声道:“还请于娘子援手。”
    以于璎雪的脾气,原本是懒得理会,她巴不得嘉语受伤重一点,疼得久一点,最好落下伤疤,终身不愈。但是萧阮的声音这样恳切——又也许是因为萧阮长了这样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一双让人狠不起心来的眼睛,她也只能嘀咕:“殿下倒是有情有义,可惜有人不领情。”
    一面说,一面踢了嘉语一脚,喝道:“捡起来!”
    嘉语低头,匕首就从她的脖子上滑到后腰,指尖快要够到的时候,于璎雪忽然又暴怒起来,飞起一脚,把青玉八角盒踢出老远。
    第78章 谁与合葬
    有萧阮在手,人质的分量果然又足了些——并不是说萧阮比嘉语重要,而是他身份微妙。燕朝养他们父子多年,自然是有用处的。一个事关国事,一个只是家事,自然萧阮的分量重过嘉语。
    是以琥珀请示过太后,到戌时末,于璎雪提出的条件,竟一一都办妥了。
    于璎雪押着嘉语和萧阮从藏身的回廊后头出来,一众羽林郎发现自己如临大敌面对的,竟然是这么个花一样的小姑娘,诧异自不待说,也有认得人的,免不了在心里赞一声果然虎父无犬女。
    嘉语受了伤,又被折腾许久,神情未免恹恹,忽听得人群里有人叫道:“阿姐!”转头看去,是嘉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头发光光披散着,簪子也无,钗子也无,被赤珠按住,在羽林卫后头,像是要哭出来了。
    嘉语努力想挤个笑容给她,不知道为什么,只叹了口气,这头小白眼狼,算是没白养。
    萧阮闻声,偏头看了她一眼。
    ……
    马车在暗色里飞奔,路边的杨树柳树飞快地后退,退,退成满地云烟,云烟里泛着月亮稀疏的光。
    皇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从洛阳到永平镇,光着脚走,要一个半月——这是她前世走过的路。嘉语怔怔盯住被钉死的车窗,她总恍惚以为,窗外就是漠漠寒风,萧萧白雪,只要一推开,就能与前世重逢。
    ——如果重逢,她该与命运说些什么呢,嘉语干笑一声。
    于璎雪坐在车厢前段的小杌子上,匕首抵住车夫背后,时不时回头,警惕地扫视车厢中静坐的两人。
    沉默得有些可怕。
    车厢这样狭窄,人和人隔得这么近,又全无光亮,陡然就生出一种莫测的氛围来。嘉语和萧阮手足被缚,又都堵住了嘴,就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或沉重或悠长,嘉语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萧阮的手,即便是在盛夏,也比常人来得冰。
    嘉语诧异地回头看他,光色太黑,就是这样近,她也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嘉语总觉得,她是能看到他的眼睛的,乌玉一样的眸光,触手寒凉。指尖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划下一小段竖。然后横折,再一横。
    最后一横落定,指尖并没有收回去,还停留在那里。
    “别怕”,是这两个字。先是诧异,然后不敢置信,笔画在心里依次拆开,再依序组装。没有错,是“别怕”两个字。嘉语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单薄的中衣可藏不下兵刃。更何况双手被缚。还赤着脚。
    这一路去,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倒是为她从前光着脚走三千里出了一口气——可惜了如今还只是中秋,不到寒冬。
    话说回来,萧阮是越来越不像萧阮了,自她重生以来。如果不是嘴里被布帛塞得满满的,她简直抑制不住冲动,想要问一声,你也死过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或者她还有兴趣问:“你是怎么死的?”
    何其荒唐的问题:他是九五至尊,自然死在龙榻上;最后他葬在哪里?大约是钟山。南朝皇帝都葬在那里;谁与他合葬?也许是贺兰,或者苏卿染。嘉语在心里比较一回,觉得贺兰袖胜出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贺兰袖知道她这时候心中所想,只怕会苦笑:嘉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最后与萧阮合葬的,是他的结发妻子,那个死在永平镇上、没有找回全尸的元嘉语,就只有衣冠,皇后的衣冠。然而她无话可说。就算嘉语是破国亡家的不祥之人,就算萧阮与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个笑话,在礼法上,她都毫无疑问应该躺在他身边,直到千年万年之后,与他并立史册之中,供后人瞻仰。一代传奇帝后,足够文人骚客敷衍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传唱大江南北。
    嘉语想不到这些,也不会这么想,她只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