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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层是天龙八部听佛证道。
天众色美,龙众取水,修罗好战而多疑,而夜叉勇健。乾达婆飘渺,迦楼罗头顶如意珠,展开金翅,足以覆天盖地,它以毒龙为食,到临终时,诸龙吐毒,于是上下翻飞七次,飞到金刚轮山顶上,肉身烧尽,只余一心,青如琉璃色。
皇帝命终之时,大约就如迦楼罗,嘉语想。他被囚在这高塔之上,只着单衣,面色青紫,他问:“能给我块头巾么?”
她没有应声。
他抬头来,认出是元景昊的女儿,元昭熙的妹妹,他原本是要杀了她,但是看在萧阮的份上——反正众所皆知,宋王妃懦弱无用,想是留了也无妨,不想有今日。他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嘉语亮出匕首。
皇帝摇头:“这不是天子的死法。”
天子之死,不加以锋刃。这时候塔外的风刮得鬼哭狼嚎,金铃乱响,嘉语犹豫了一会儿,收起匕首,取下披帛递过去。那天晚上,元祎钦自缢身亡,谥号庄烈,兵甲亟作曰庄,刚正曰烈。
这时候皇帝并不知道这些,嘉语看他,他就冲她微笑。
贺兰冷笑一声,她自然知道皇帝最终的结局。只是元嘉语恐怕并不知道,她之所以得到这个弑君的机会,并不是因为她是当时洛阳城里元景昊唯一的骨肉,而是因为她——她想要她背上弑君之名。
——她就和皇帝当初一样,是想过要斩草除根的。
她向萧阮提出这个建议,说的是:“三娘心痛姨父和表哥的死,定然是恨不能手刃陛下。”
萧阮当时斜斜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他是知道弑君的后果的。
“让三娘送陛下最后一程,既是了了她的心愿,即便在陛下,想必也是服气的。”贺兰袖想了想,又补充说,“如今三娘,不过是比死人多一口气,没准出了这口气,反而能活过来呢?”
便是活过来,也再没人救得了她,如果她果然手刃天子的话。
不过事实上并没有。皇帝是自缢身亡,对谁都交代得过去。到次日验尸,也没有人找到他自缢的工具,该是烧了。
倒是难得地聪明了一回。
弑君的罪名最后还是落在元昭叙头上,元昭叙扛不住天下群起而攻之,退出洛阳。那个没用的东西,贺兰袖嗤之以鼻。
到第七层,已经有贵人吃不消,不得不向太后告罪,太后自是好生安抚,留她们歇脚,永宁寺自有人安排周全,余下人或仗着年轻力壮,或名利心炽,或一心向佛,继续往上,第七层、第八层……终于到塔顶。
从窗口往外,向东,正正能看到太极殿顶。
第九层画的是佛陀讲经,就再没有任何妖魔鬼怪,也不见凡尘俗世,所过之处,皆是菩萨,罗汉,尊者,无不面目祥和,举止优美。住持的解说也动人之极:“……佛陀说,你们持戒,如贫穷的人得到宝物,如黑暗中燃起明灯,和我住世,并没有不同。”——说的是佛陀涅槃。
忽然有人“啊”了一声,随即一声尖叫:“有人!”
“有刺客!”
“保护太后!”
“陛下!”
随行的羽林郎哗啦啦全涌了上来,把贵人们、特别是皇帝与太后团团围住,太后将皇帝护在身后。母亲把女儿护在身后。谢云然拉住嘉语的手。所有人都仓皇往前看去,那是壁画的尽头,佛陀已经交代完后事,双手合十,涅槃而去。身下祥云朵朵,天乐袅袅,吉光普照。
吉光下有人!
大红法衣,衣上团团,是金光闪闪绣的卍字纹。
却金冠束发,并非僧众。
他背对众人盘腿面壁而坐,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只低眉敛容,诵念一声:“如是我闻!”
作者有话要说:
被囚在佛寺里,觉得冷,问人要头巾的是孝庄帝元子攸。皇帝取了他部分际遇作为原型。明光殿手刃权臣的也是他。
第122章 礼佛至诚
“大胆!”十六郎按剑上前,他心里懊糟透了:他今儿领军,负责永宁寺安危,闹出这档子事,他责任不小。
正要再喝问:“什么人!”却被太后阻止:“且慢!”
“太后?”十六郎不解。
太后像是深吸了口气,颤巍巍抬手,指着那人面前的壁画说:“你瞧……他的法衣。”
贵人的目光都往壁画上看去,几乎是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但见壁画上,祥云之下,凡尘之中,站了位尊者,穿的正是大红法衣,衣上团团绣了金光闪闪的卍字纹。尊者微张嘴,那口型,可不是正是个“如”字?
如是我闻。
略读过佛经的都知道,佛陀诸弟子中,阿难尊者多闻第一,佛陀涅槃之后,凡有传道,都以“如是我闻”开头。
如果那人转头来……如果那人的眉目,果然竟与阿难尊者一模一样,那、那……
天人下凡,那可不是一般的祥瑞。
心怀叵测的刺客顿时变成瑞气千条的祥瑞,十六郎还真愣了片刻,眼看太后莲步微移,就要走上前去,十六郎与皇帝几乎是同时出声:“太后不可!”
“母亲不可!”
有皇帝发话,十六郎识趣住嘴。皇帝道:“且不管这人是……凭空出现在这塔顶,住持总该给朕一个解释罢?”皇帝原本是想说“是人是妖是鬼”,终究也怕于佛不敬,临时吞了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