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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阮扶彭城长公主拾级而下,就要登车,忽听得一阵吵嚷,母子俩目光转过去,但见几个人围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推搡和叫骂,书生一个闪避不及,被推倒在地,那群人便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夹杂着喝骂:
“……龟儿子!”
“老子今儿非打死你个龟儿子不可!”
那些个污言秽语,一句一句被风吹过来,彭城长公主听得直皱眉:佛门重地,哪里来这么些无礼的人!
山门原是个热闹地方,人进人出,但是宝光寺与寻常寺庙不同,平日里并不向外开放,往来都是贵人,除去初一十五赶集日,山门外都是空的。萧阮因道:“孩儿去看看。”
彭城长公主略点了点头,先行上车。
萧阮带人过去,已经满地狼藉。被踩了个稀烂的摊儿,倒在地上的幡子,萧阮漫不经心看一眼,上面写有“测字”,就两个字,铁画银钩,倒是风骨凛然。然而萧阮是不信什么字如其人的。
不过这也说明,这个被群殴的男子,没准是个正经读书人。
正经读书人出来摆摊儿测字,也是一奇,测字摊儿摆到这宝光寺来,又是一奇——佛祖不怪他砸场子吗。地上见了血,鼻青眼肿的书生。余光扫到宝光寺里出来几个人,眼瞧着就往这边来了。
萧阮微微一笑,侍从会意,喝道:“住手!”
虽然他瞧着文弱,身边却很有几个侍从,又都锦衣华服,几个打人的瞧这光景,先自怯了,当头一人赔笑道:“贵人听小人说,小人打这龟儿子……这小子,是有缘故的。”
“哦?”
“这龟……小子骗了小人的钱,却连一句吉利话都不说……”
萧阮:……
世间竟有这等浑人!萧阮实在哭笑不得:特么谁规定测字的算命的有义务捧他开心来着!他有本事去宝光寺抽个签试试!多少人解了签哭着出来,敢一把火烧了宝光寺?就更别说永宁寺了。
萧阮也不耐烦教他,只轻言细语一个字:“滚。”
众人:……
这位贵人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那不过几个商人,哪里敢与萧阮这样的贵人别苗头,左右看了看,灰溜溜一哄而散。
萧阮看着地上的书生,并不叫人去扶。那书生约是二十七八岁,青色长衫,腰间束了条锦带,奇怪,并不突兀。也不落魄——既不落魄,何至于如此斯文扫地?书生自己慢慢爬起来,看了萧阮一眼,擦了一把嘴边血渍,一瘸一拐扶起幡子,又重新搭好摊儿,却问:“贵人要测字?”
萧阮:……
敬业到这种地步也不容易。
宝光寺的人瞧着并无大事,默默然又退了回去。
萧阮问:“方才那人测了什么字?”
“测的“锦”字。”
萧阮心思灵敏,把个“锦”字拆了一遍,大约也就知道了他为什么挨揍,不由微微一笑,掉头就要走。
却听书生喊道:“贵人援手,随某愿无偿为贵人测上一字。”
萧阮说:“我没什么想问的。”
书生仔细打量他片刻,又瞧了瞧他身后的侍从和小厮,再往不远处车上瞟了一眼,忽问:“是宋王殿下吗?”
萧阮:……
被认出来不奇怪:马车上有彭城长公主的徽记。这个书生,从前是在贵人堆里混过么,难怪敢来这宝光寺外测字,想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前朝士人还指望三顾茅庐,如今是都不讲究了。
萧阮也不应声,脚下也不停。
书生在背后叹了口气,他说:“我在这里,原本是为了等人。”
“等到了吗?”萧阮随口问。
“想等的没等到,等到殿下,也不算枉了这些时日。”
“等到我?”萧阮停住脚步,他听得出弦外之音,“我并没有要收下你的意思。”
“殿下会的。”
“何以见得?”
“方才那人是蜀中绸缎商。”书生微笑道,“他求测的那个“锦”字,想必宋王殿下也解出来了。白巾为帛,是戴孝之意,而帛边有金,宋王殿下不妨猜猜看,那是个什么预兆。”
“……蜀中乱。”萧阮冷冷吐出三个字。
如果只一家一户戴孝,这“帛”字边上,就不该有金。书生又挑明了那人是绸缎商人,金伏“金戈铁马”,蜀中战乱,蜀锦产出锐减,物以稀为贵,价格必然上扬。所以是蜀中得乱,商人受金。
——没有人听说家里死人还能高兴,哪怕能因此发上一笔呢。
萧阮心里暗惊,口中只问:“却何以断言?”
“说穿了不值一哂,”书生倒也坦荡,“我有友人自蜀中过来,说今年天气反常,料想将有大旱。吴王垂涎蜀中,不是一日两日,逢此良机,哪里有不动的。”
皇叔要对蜀用兵么……这人不过一介布衣,又身在燕朝,能见微知著,也算是不凡,难怪这么大口气。
萧阮眉目略动,返身去,提笔写了一个“宋”字。
书生细瞧了片刻,面上略略动色。
“怎么,瞧不出来?”
书生道:“并非瞧不出来,而是说不出来。”
“什么叫说不出来?”
“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并不是能随便出口的命格,得到这四字评语的,如汉高祖,如姚太后,如许多最后执掌这天下风云的人。这书生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说出这四个字,他也许还能一笑了之,他的出身,当然可以说是贵不可言,但是后来……人有命,有运,谁知道命能不能压住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