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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二郎并非不想欺瞒,奈何这生死存亡之际,再说谎是害人害己,只能从实答来,周乐听着,心里是越来越不安:人数倒不算多,约是百余人,但是这百余人显然有备而来,埋伏地点的选择,射箭的轮数,追击的效率,都显示并非乌合之众——他们就是冲着赵郡李氏来的,想要一网打尽。
周乐沉吟道:“以李公子看,是什么人?”他看得出,李十二郎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赵郡李氏得罪过什么人,他心里该是有数,没准对贼匪来头,也能猜出个八九成。
李十二郎道:“不敢有瞒庄主——”
“我不是庄主,”周乐连忙否认,“只是暂居于此,李兄不知道吗,这是华阳公主的庄子。”
“华阳公主”四个字落音,李十二郎身体明显一僵,僵得脸色铁青:“华阳公主——始平王的女儿?”
周乐道:“正是。”
李十二郎登时住了脚步,背后却传来年轻女郎清脆的声音道:“华阳公主也在吗?那敢情好!宝光寺一别,又月余不见了。”
周乐寻声看去,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虽然和旁人一样被淋了个落汤鸡,面色青白,唇色却愈红,像雨打了蔷薇,更增娇艳。周乐只看了一眼,忙移开目光,应道:“娘子认得我家公主?”
“可不是,”李十娘欢快地说,“上次在宝光寺,九姐姐出了意外,就是公主热心奔走,九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话就不尽不实了,嘉语当时确实在场,也帮了些小忙,但要说奔走,那还轮不到她。九娘知道堂妹这么说也是为了尽量拉近彼此距离,得到庇护,因不能戳穿,只低低应道:“……是。”
李十二郎默默看了妹子一眼,欲言又止。
周乐皱眉:“总不会是……王爷的亲兵吧?”他这样敏锐,李十二郎心里就是一凉,说道:“瞧着像是羽林卫。”
李十娘拉了半天关系,原是指着这小子看在她们与华阳公主旧识的份上,再含混其词,只推说不知道对方来路,求个一夜安身,却被兄长一句话葬送了。一时面色愈白。
周乐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羽林卫!怪不得李十二郎欲言又止——羽林卫虽然不是他始平王府的亲兵,却也相去无几——他家世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羽林卫统领,他家世子眼下就在庄子里!
这可真是个大乌龙。
李十二郎已然开口道:“郎君眼下,是要绑了我等,去向主子请功吗?”
周乐瞧着他湿淋淋的衣物下肌肉绷紧,一时失笑道:“公子过虑了,李家并非逆臣,太后或者陛下为人君上,只需一纸明文,手到擒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公子自个儿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原本并不是太难想明白的一个道理,只是李家一行人猝然遇袭,一路只顾着逃命,哪里静得下心来细想。周乐这几句话,恰如拨云见月,一时竟阴霾尽去,李十二郎把八娘交给身边十三郎,不顾伤势,长揖道:“多谢郎君教我。”
他是李氏宗子,对一个外人行此大礼,前所未有,一时李家众人面色肃然,连李十娘看向周乐的目光都有了不同之色。
周乐道:“公子客气了,我家公主是明理之人,便是真在这里,也不会屈了公子。”
李十二郎心里想,说得倒是好听,华阳公主一介妇人,知道什么。心里到底感激。
这当口,有小兵匆匆过来,通报道:“……来了。”
周乐原不知道来者是谁,只叫底下人守住门,这里听说可能是羽林卫,已经不作如此想,偏头笑道:“李公子可还撑得住?”
李十二郎其实已经筋疲力尽,只是眼瞧着弟妹神情萎缩羸弱,这话到底不能出口,只咬牙道:“撑得住!”
十三郎道:“阿兄——”
十二郎眼神过去,示意他不必逞强。
周乐点点头:“撑得住就随我来,看我退兵——好生安置李家几位公子和娘子。”这话是吩咐左右了。
左右即时领命,又有人牵了马来,李十二郎抬腿要上去,几次几番竟不能够,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十二郎借力,一跃而上,回头看时,还是周乐。
他微微颔首道:“多谢。”
周乐只是一笑:这些个贵介子弟,一向自视甚高,若非事态紧急,恐怕还有讲究。
也上了马,朝庄门疾驰而去。
雨下得极大,像是天破了个窟窿,整个世界浸在茫茫的水里,连呼吸都湿漉漉的。李十二郎觉得生平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他跟在周乐身后,像跟从一种命运——谁知道命运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贸然叩门已经是冒险,在得知主人是华阳之后继续信任,是冒险中的冒险。只是他无路可走——他和几个弟弟素习骑射,身体强健,底下九娘十娘身子却弱,更别提年仅七岁的侄儿了。
还有八娘。他不敢去想八娘。虽然一直带着她,但是他心里清楚,是救不回来了。尽人事罢了。想起前儿阳光明媚,带弟妹出门游猎,当时欢喜。总要保住剩下的,李十二郎握紧了缰绳。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苦苦相逼,赶尽杀绝?他想不明白。
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帝?他李家何负于朝廷?何负于天子?一念及此,只觉胸口一团火,冲得整个人都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