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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听到她这样问,还是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是,我想求娶公主。”最低限度,她不需要他的庇护。
他的家族,尚不敢开罪于她。
嘉语:……
“公主当然可以拒绝,我把这些话说给公主听,并不是强求公主答应,只是告诉公主我求娶公主的原因。”李十二郎道,“也许公主会觉得荒谬。但是……”他飞快地往嘉语方向看了一眼,深茶色的帷幕遮住了她的脸,他倒不担心她长得难看,元家人都长得好,就是性情,他也打听过了。
一个经历过这许多波折,还能拒绝宋王的女子,他相信她的理智。
“……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对公主好。”他说。
嘉语有些懵,好在有风,风的凉意,让脑子能够清醒一点。如果她没有死过,大约会觉得他疯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八娘死去,他就是疯了也不会和她说这些话。
她是不太守规矩,但是和这位兄台比起来,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她想。
然而……这不正是她活过来时候想过的吗?她从死亡中挣扎过来,回到正始四年的初夏的那个下午。
淡绿色的樱花在窗外开得正盛。
不要与萧阮再有纠葛,无论父亲与兄长给她安排怎样一段姻缘,哪怕起初并不像她当初对萧阮,热烈如飞蛾扑火,但是细水长流,到末日来临之前,他们总多少能生出一些感情,便不够深不够真,不能够保证不离不弃。
平平常常就够了,平平常常,便是最终被放弃,也不会太伤心。
如今竟然真的到眼前来,那莫非是上天听到了她的许愿?嘉语自嘲地笑一笑。对从头来过的人生,她最大的愿望无非不要重蹈覆辙,无非是父兄不至于惨死,至于感情与姻缘,她实在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一个人总不能奢求太多。
她从前就是奢求了萧阮。
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妥,家世,容貌,人才,性情,触手可及的诚意。嘉语没有抬头,她知道李十二郎为这次会面,准备的不仅仅是这些说辞。他应该是着意修饰过。她从前对萧阮动心,不就因为他生得美吗?李十二郎想必是打听过,揣度过,他虽然不及萧阮的美貌,也是英俊的。
一场邂逅,安排得简直温柔多情。
从前他的家族,抛弃过她的哥哥——然而那正是他所痛恨和极力避免的。
相敬如宾,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并没有什么不好,嘉语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两遍。究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在恐惧什么,没有什么比安安稳稳的人生更重要了。安安稳稳,一眼到头的人生。
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之中,如果父兄不死……她不过一个后宅女子,高门府邸的后宅女子,又有什么不安稳呢?
至于这终身托付的是谁,那不重要——你看,多公平的游戏,她对他不重要,他对她也同样,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现世安稳。
嘉语默默地走,不说话,李十二郎也陪着她沉默。走了有十余步,嘉语忽开口道:“李郎君该是听过我的一些传闻。”
“是,我听过。”李十二郎说。
她之前的沉默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虽然说五姓人家娶进门的公主不在少数——改朝换代对皇家是颠覆,对高门的冲击却有限——但是他终究年轻。华阳公主终于开口,是这样一句话,还是很能让他兴奋。
“前年太后千秋,进宫给太后贺寿,被于贼劫走的是我,不是表姐。”她又说。
这一段风言风语,在洛阳流传已久。当时就沸沸扬扬,去年冬又旧事重提。这样的事,对于女子来说,是极大的污点——从洛阳到信都千里迢迢,谁知道当中发生过什么,谁能保证,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十二郎却颔首道:“我猜也是,公主大有勇气。”
嘉语:……
嘉语不得不提醒他:“是宋王救了我。”
“宋王高义。”李十二郎道,“公主没有答应宋王的求娶,是我的运气。”
嘉语:……
果然不愧是高门子弟,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嘉语当然明白,他这是在含蓄地表达他不介意。他可能不介意这个,甚至不介意她确然迷恋过萧阮,但是——
嘉语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李郎君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我父兄不再受两宫宠信——”“不再受两宫宠信”当然是虚词,这背后可以预见的朝政动荡,不必解释,李家儿郎,怎么可能不懂。
“公主误会了,我并不需要妻家的荣华!”李十二郎脱口道,“我——”
“不急,”嘉语打断他,“李郎君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说,不必急于答我。”她的父亲如今固然身居高位,但是放眼洛京,与她地位仿佛,甚至略胜一筹的宗室女并不在少数,她在其中,也算不得出色。
以李十二郎的身份与如今在朝中的势头,就是娶个正经的公主,也并非没有可能。
大约就是她不够出色,又名声有瑕,李十二郎才有这个勇气。毕竟他这番说辞,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至少、至少也须得是经历过生死之人。
嘉语微叹了口气,转身往江边去,那头欢呼一声接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射中了,谁射空了,又谁射偏了。嘉语走近时,嘉言正凝神弯弓,甚至没有留意到她。江对面岸上的柳树,垂枝江面,随风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