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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氏在李家盘桓了整日,到天暮才告辞,李御史亲自来送,低声下气道:“委屈舅母了……”
    韦氏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也不过在你娘面前说了几句大实话,你娘就是爱多个心,也没别的。你表弟的事……”
    “舅母就不必操心了。”李十二郎笑吟吟地道。
    事情传到嘉语耳朵里,已经翻篇了。嘉语也是好笑又好气,府里头走失了个把粗使丫头倒没什么,始平王府家大业大的,能翻出这么些陈年旧事也是活见鬼,真当九夫人能把她怎么样似的。
    九夫人的性子,往好了说是耳根子软,往不好说是没事找事——谁叫她闲呢,要是当家人,自然有忙不完的事,偏她家上头还有大嫂;要是个男子,倒可以学成文武艺,为官做宰,她不过一介女流。
    生了儿子,儿子还有出息,女儿也找好了归宿,和夫君感情又平平,还能怎么样——李九郎能左拥右抱,红袖添香,她不就剩了无事生非?她好端端的,心肝宝贝一样疼着捧着长大的儿子,要被别的女人占了去——这不是剜她的心头肉吗。
    虽然嘉颖总忐忑,怕她在背后做的小动作被嘉语发现——她如今是寄人篱下,哪里当得起她雷霆一怒。在她的臆想里,她已经无数次被扫地出门,流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流落到哪里去。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花红柳绿,平平淡淡就过去了,她和嘉语见面的机会不是太多,嘉语待她生疏而客气。她不知道是她没发现,还是在等待时机——戏弄她如猫爪下的老鼠。怀着这样的心思,嘉颖几乎是日比一日憔悴,以至于袁氏来看她都唬了一跳:“我的姑娘诶,你这是怎么了?”
    “苦夏。”嘉颖这样回答。
    “那可如何是好,”袁氏捏捏她的胳膊,隔着衣裳都硌得慌,“瘦成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见谁?”嘉颖登时就警觉起来。
    袁氏堆下满脸的笑容:“还能是谁,郑郎君啊——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大喜了!”
    “郑——”嘉颖反而怔住,心口跳得厉害,厉害到几乎口干舌燥,只能抓住一个字,郑——姓郑的这么多,袁氏说的是哪一个呢?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运气,“……哪位郑郎君。”
    袁氏嗔怪道,“姑娘糊涂了,还有哪位,当然是郑侍中了。”
    嘉颖像一脚踩进了云堆里,整个人都是软的,她垂手按在坐具上,眼帘也低垂着,悲喜一齐都涌上来,作不得声。只听得袁氏在耳边叨叨:“要说起,郑侍中可是有心人呐,前儿不是请官媒上门来问么,王妃这头应了,今儿上午就带了媒婆、师婆过来,连问名连纳吉一并都过了,然后纳征、请期——”
    “哪里有这般急法?”嘉颖骇然,她是见过大姐出阁的,虽然那时候他们还在平城,远没有如今富贵,但是问名是问名,纳吉是纳吉……林林总总,照着流程来,再快也须得一月之期。
    哪里有这许多事,一时之间,全部都定下来的。
    光说纳吉,师婆占卜,难道不需要选日子么;然后纳征,虽然郑家富贵,多少聘礼都出得起,但是聘礼不仅仅是银钱的问题,那背后是男方求娶的诚意,所以按照惯例,女方多少是要提点东西的——总不成他都备齐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始平王妃和袁氏并不上心,不过是些常见的,也就不需额外准备了。
    还有嫁妆——
    “我的姑娘诶,”袁氏道,“要不怎么说,郑侍中有心呢,你当你嫂子我没问过么,你猜猜,郑侍中怎么答的。”
    嘉颖心里头闷闷的:“郑……侍中怎么答的?”
    “郑侍中说,打自端午那日,龙舟祭上看见姑娘,就一见倾心了,虽然规矩是规矩,问名,纳吉不可少,但是他心里头,早把姑娘当了娘子,便卜筮有个不吉,也是无妨的——他信命,不信天。”
    嘉颖奇道:“什么叫信命,不信天?”
    “既然遇见姑娘,那是命里有了,至于天数如何,信他作甚。”袁氏笑了个掩口葫芦,“全是些歪理,姑娘不必理他——横竖就是这心意,所幸师婆卜出来也是吉,八字极合,白头到老。”
    命里有了,天数如何……不知怎的,嘉颖觉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却还强撑着问:“请期请的哪天?”
    “就在九月十日。”袁氏道。
    九月十七日,嘉语生辰笄礼。
    嘉颖心里再沉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她并没有证据表明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样急——嘉颖道:“那如何使得,且不说十七就三娘及笄,连着办事,哪里来得及,光说嫁妆——”
    “姑娘心思恁多,”袁氏笑道:“咱们来洛阳也有些日子了,瞧着二弟的婚事也急,兴许是他们洛阳人都急呢。至于嫁妆,你阿兄出门之前,就已经吩咐了我,是再不需姑娘操心的,便我们有个不周到,上头还有王妃看着呢,王妃能亏了你?三娘的笄礼,哪里又劳动得到姑娘了——姑娘就安心备嫁吧。”
    一阵风似的出了门,连脚下的尘都带着意气风发的劲儿。
    嘉颖坐在那里没有动,身上一时冷一时热,一时又有些茫然。这不是她盼着的结果吗,这不是她苦心筹谋的结果么,她这些日子想的,念的,惦记的……不就是这个吗,怎么事到临头,竟然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