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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娘折身向连翘行大礼。连翘哪里敢受,忙忙退步避让。嘉语道:“九娘子是真心感激,连翘你就受了罢。”
连翘这才站定,受了李九娘一拜,又回了一拜。
嘉语隐隐觉得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然而让她落井下石,不不不,哪怕只是装作没看见,她也做不到。她并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只是人活生生站在这里,她插手了开始,要放手也来不及了。
说到底……李家兄妹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李九娘又问:“公主说不知道,那么……王妃知道吗?”
嘉语心平气和地道:“母亲既然没有解释,想是有自己的考量。恕我直言,即便如今外头发生了什么,也是九娘子无能为力——如果令兄出面都做不到的话。如今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等而已。”
李九娘微怔了片刻:“公主教训得是。”
始平王妃应该是知道的,但是既然始平王妃没有要说的意思,身为晚辈,三娘子也不可能逼她开口。
退一万步,即便家里确实出了大的变故,仓促之间,她所能做的,也极之有限。与李家联姻的高门显贵不少,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哥哥出面都好过自己。他能够许诺的,她不能;他方便奔走的,她不方便;他能够做主的,她做不了。
身为女子,接受父兄、夫君,甚至于日后儿孙的庇护,不必亲身上阵,与这个世界搏杀,风雨都被挡在门墙之外,风声雨声,不过是季节的点缀,听起来多么安逸——天塌下来,自有人顶着。
然而,真到天塌地陷的时候,才会知道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顶,是多么焦虑和惶恐的一件事。
谁不想永享太平呢,如果可以的话;但是如果不可以,谁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呢,哪怕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我努力过了,我回天无力。而不是等在这里,等着命运一步一步地逼近,束手无策。
嘉语吩咐薄荷上果盘酪饮。
连翘担忧地道:“笄礼虽然已经完成,但是还有许多贵人等在厅里,姑娘不出面……”
嘉语道:“有谢姐姐和阿言呢。”这话音方才落,外头就传来一声气笑:“阿姐你说的什么话,敢情我和嫂子欠你的,今儿是你的笄礼,你倒好,自个儿回了屋里躲懒,却叫我和嫂子在外头给你应酬!”
要是平常,嘉语倒不吝和她说笑一番,今儿连番的意外,她实在少了这份心思,懒懒只看了她一眼。
谢云然跟了进来,奇道:“李娘子也在?”
她消息比嘉言灵通,当时芳莲来厅里寻人,她瞧见了,再想到之前王妃的突然离座,就知道是出了事。
李九娘起身道:“世子妃,六娘子。”
嘉言觉察到氛围不对,自个儿就闭了嘴。
嘉语问:“外头散了?”
“差不多散了。”谢云然道,“时候不早了,该归家的都归家了。今儿忙了整日,也没吃几口正经饭,我过来时候,叫人传了饭食过来——李娘子不嫌弃的话,与我们一道儿用一点,如何?”
李九娘这时候哪里有胃口,只是客随主便,不得不欠身应道:“谢世子妃。”
便不再言语。
嘉语这四宜居嘉言和谢云然都是常来的,不必嘉语开口,自有婢子摆坐具过来,薄荷又唤了人过来给两位主子净手,净面,婢子走路悉悉索索的声音,哗哗的水声,空气里逼仄得厉害。
嘉语问:“上回郑娘子送的樱桃酒可还有剩?”
茯苓应道:“还有一坛。”
嘉语道:“拿来佐饭罢了。”
嘉言嘀咕道:“人家都是酒佐饭,我阿姐偏反着来,以饭佐酒——怕酒没滋味么?”
嘉语懒得理她。
反正她这个妹子一天不刺她几句心里都过不去。她怕的是,王妃那里一时半会儿没有确切消息——虽然迟早是会传消息过来的,这干等,岂不难熬?她这里难熬只一分,李九娘那里难熬可是十分。
她知道这个等的滋味。
从前她落在皇帝手里是个等,落在元昭叙手里也是个等,后来落到周乐手里,她也是等过的。
等头顶的刀几时落下来。
然而——
那时候她也没有想到,她会陪他十年之久。如今六镇用兵,想来他还是能够脱颖而出,大将军虽然未必再有机会,但是混个征西将军、破虏将军,该是轻而易举。一去年余,兵荒马乱,他未必还记得她。
世道乱,是他的机会。
是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是长见识、开眼界的机会,见识得多了,从前以为高不可攀的,美不可言的,爱不释手的,也就寻常了。
过眼的,皆是云烟。
嘉语从来不觉得一个人记另外一个人能记多久,也不认为自己值得谁惦记多久。她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容貌、气质与才艺,在洛阳高门诸多贵族女子中,她算得上是极寻常、极平庸的一个。
所以收到萧阮的礼物,她其实是吃惊的。
那大约是因为,人多少会有执念,对于自己没有得到的——像从前她对萧阮,像周乐对她;后来她还是忘了萧阮,想必周乐也会忘了她。人一生有这么久……有时候想想,真是太久了。
到如今,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打消萧阮的执念。
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些心事,茯苓已经指挥了婢子上了饭食,又斟了酒。嘉语和李九娘是心事重重,嘉言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冒犯到她阿姐,自觉选了闭嘴。就只剩了谢云然辛苦维持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