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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轻描淡写地道:“……总须得先问过九娘子自个儿的意思。”
……
德阳殿里如今是一个敢喘大气的都没有,镇纸咚地砸在郑忱脸上,鲜血横流,太后恨得声音都嘶哑了:“竖子!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郑忱只是受着,鲜血横过他的眉峰,倒添出三分异样的妖艳来。他知道她舍不得他,而他却没有什么舍不得。
人死如灯灭,要什么葬身之地。
他无谓地笑了一下,甚至舔了舔唇边的血,鲜的,咸。他说:“死在太后手中,是忱固所愿也……”
“想死?”太后怒气冲冲,一把抽出墙上的剑,直刺过去,“想死本宫成全你!”
郑忱仍是跪着,不躲不闪,剑到心口,直入三分。鲜血滴落在金砖上,顷刻就只剩了一抹胭脂。
要再进一分、再进一分……到底下不去手,太后目中流下泪来,真的,杀了他,对皇帝也好,对天下也好,都是个交代。然而这时候想起,全是他的好……他当然是好的,再没有人比他更好。
她握着剑,身子直抖,抖得像是整个人都挂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已经是万劫不复了,已经是了!
手腕一软,长剑啷当落地。
郑忱抱住她,柔声道:“莫哭了,再哭,妆就花了……”
……
如果郑忱在眼前,郑隆觉得自己能一脚踹死他!
不,活剐了他!
这小子是自己找死,还要拉全族垫背!早看出这个下流胚子,不堪大任,当初他来洛阳,没当时就掐死他真是失算!
“郎君!”郑夫人担心地喊了一声。
郑隆如梦初醒,微叹息道:“李家出事了……这太平日子,怕是要到头。”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谁在背后使劲。偏郑忱发达之后,族中子弟攀附上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就是要切割也切割不开。什么,你说把他逐出郑家——上头太后还看着呢。等太后……那也迟了。
寻思来,总还是念儿恨着李家。
郑隆搓膝苦笑,真的,他从前怎么就不知道他这个妹子这么大气性。也亏得郑三由着她。也是奇了,以郑三如今的荣宠,什么样美貌的女子没见识过,念儿固然难得,年过三十,渐渐也该色衰了罢。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郑念儿,自郑忱把她索了去之后。以他与郑念儿的关系,他也没这么厚脸皮上门求见。
郑隆是不在乎什么人伦廉耻的。
他年少时候与堂姐私通,被父亲逮住,整半年下不了床;堂姐也被火速发嫁,连嫁去什么地方,许了个什么人家都没让他知道。之后就是严防死守,不许进内宅。一直到娶了妻,他爹撒手归西,方才再肆意起来。
他生得漂亮,十年二十年前说得上风流俊俏,如今年纪虽然上去了,也不难看,反而平添了风度。
他身居高位,也不拿架子,又擅言擅笑,温存小意,很能得女子欢心,又有一桩好处,人在眼前,怎么怜香惜玉都不过分,人不在眼前,倒也不存什么念想——郑念儿这样的绝色,说撒手就撒手。
这一点让郑夫人多年来又爱又恨。她带过来的婢子,是哪个都留不住,虽则郑隆并不理家,大面儿上也总敬着她,但是这满屋子莺莺燕燕……郑夫人有郑夫人的亏心,她膝下就只有郑笑薇一个女儿,并无子嗣。
然而郑隆也并不因此亏了她——横竖她不生,有的是姬妾给他生。
“李家?”郑夫人惊呼。李家的门第,她是知道的。
郑隆短促地应了一声。
太平盛世,自然该留在京城里,与达官贵人酬唱诗文,附庸风雅,好借风上青云,但是眼见得北边乱势压不住了,燕朝这百年国运就要到头也未可知——这几百年来,说没就没的王朝可不少。
乱世里,文人风度不要也罢,免得改换门庭还须顾及颜面。这时候倒懊悔把长女许了宗室,自个儿也没得多大好处。
因与夫人商议道:“南阳王既已回京,云朔那头还是须得人过去。如今朝里乱,我抽身北上……也不失为一个退步。”
“……四娘、五娘的亲事不急,要没有好的,就都等我回来再说。阿薇你多看着点,要势头有个不对……”郑隆语意含混地交代道,“就接回家里来。”
郑夫人急眉赤眼道:“女婿可是宗亲……”
“宗亲?”郑隆不屑地哼了一声。清河王不是宗亲?咸阳王不是宗亲?广怀王有什么不一样?要不是太后上位之后,连着重用那些庸人,他被边缘化,他哪里舍得把这个女儿许给广怀王的孙子。
在夫人面前却不好说这些,只推心置腹道:“……世道要乱,首当其冲的不就是宗亲,阿薇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为她打算。”脸面什么的,从来不及富贵重要。女婿算什么,女儿才是亲生的。
何况以阿薇的美貌,再嫁几次,都是不愁的。
郑夫人眼泪汪汪地叹了口气,她这个郎君,便纵有千般不好,总还是把她的女儿放在心上。
……
李九娘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看着头顶的云锦,过了整整一刻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绣阁。
是始平王府,华阳公主的屋里。信息到这时候才涌上来。血都流进眼睛里,又酸又痒,也不敢去揉,揉了就该肿了,肿了眼睛……虽然人人都知道她如今处境,她就是再怎么撑,也撑不出个无事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