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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主……”那婢女两眼发黑,却还哭丧着脸应道,“走、走水了……青、青庐走水了……”
彭城长公主:……
萧阮:……
人算不如天算。
萧阮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一个计划的执行过程,有无数的意外,善谋者即便不能精准地料到这些意外,也能推算个十之八九:比如彭城长公主的突然出现,他是能够应付的。
但是青庐的失火让他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谁放的火?谁这样恨他?三娘能逃出来么?瞬间涌上来所有关于以后的设想,就像是一座高楼,轰然崩塌,横梁怎样焦黑,怎样倒下,怎样火星四溅。
但是那样的崩塌也不过片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冷静地意识到毁了他的婚礼,没有人会得到好处,三娘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在这场火里,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她死在这场火里……
如果苏卿染并没有出手。
混乱的线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三娘死在这场火里,元祎修手中就只剩下谢云然这张牌。
原来——
原来她并不信他。
原来她在德阳殿里答应的亲事,不过是权宜——原本就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还在以为会有什么呢?
但是那或者也好过她可能葬身火海吧,他想。
“殿下、殿下!”他微微舒出一口气,终于能听到声音,余光扫过,一些焦急和惊惶的面孔。
萧阮看住仍横躺在地面上的安业与王惠,沉声道:“来人,好生收敛安将军与王老。”
围观人众见他当此危急还能如此镇定,也不知道是惊讶更多还是恐惧更多。有不少人心里想道,原来宋王对于华阳公主到底还是不上心,如若不然,青庐走水,便不至于纵身蹈火,如何还顾得到两个死人?
外人这样想,王府中人却不敢多嘴,一时各就各位,有人抬起王惠的尸体,已经凉了,有人去抬安业,姜舒横臂挡道:“放肆!”
“小子无礼!”彭城长公主喝了一声,“安将军既是在我府中出事,我儿自然会给你们交代——如今谁敢阻拦我儿行事,是不想要这个交代了么?”
这是一脚踩在姜舒的命门上。
眼看着彭城长公主身后的人、宋王府的下人,一个一个围拢过来,虽然手中并无兵器,但是目色炯炯,姜舒不由自主怯了一怯,心里想道:人死在宋王府,死在萧阮父子的亲信手里,还有什么可说的,横竖燕主已经答应了只要安将军一死,江淮军就由我领军……尸体,他们要拿去便拿去罢。
因悻悻道:“还望宋王守诺。”让开一步。他一时嘴快,竟忘了称建安王,萧阮眼睛里闪了一下。
萧阮对围观人众一拱手,说道:“青庐走水,小王心急如焚,不得不先行一步,还望各位见谅。”一干嘉宾无不面面相觑:到这关头,这货不赶去救火,还能与他们客套,到底心急如焚在哪里?
当然嘴上只纷纷道:“宋王请便……”
“殿下节哀……”
萧阮嘴角抽了抽,他哪里就到节哀这份上了。
然而细想也并不是没有:三娘宁肯冒着被烧死的危险脱身,也不愿意与他成亲。原来他与她说过那么多次,他不会借她父兄上位,他心慕她,他想娶她……这些话,她都忘了么。或者是不在乎?这还不够悲哀吗。
然而这哪里又是悲哀的时候了,萧阮意识到自己正大步往青庐的方向走过去,走路带起的风吹在脸上灼热。他们从前也是如此么?他们从前,成亲的那一次,也是如此吗?
如果她还没有走,如果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在那之后,在他们成亲之后,在他南下之前,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火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拖了水龙,提着水桶,捧着水盆,或大声呼喝,或止步不前,更多匆匆的身影,在火光里,有人走得太快,甚至忘了要停下来向他行礼。
三娘不会在那里。
应该是这样的,必然是这样的……然而想得清楚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另外一回事,眼看着火光烧得半边夜空都亮了,就仿佛霞光,仿佛始平王府走水的那个晚上。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三娘做得出来的事,但是……
但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她放的火呢。
如果她还在那里呢,如果她信他。
萧阮听见腔子里重捶如鼓的声音,如果呢,如果呢,如果呢?火星几乎溅到他眼睛里,烧得眼睛酸痛。
“殿下!”有人在耳边大声道,“殿下止步!”
萧阮几乎是茫然地转过头去,他走得太近了,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他走得太近了。苏卿染的脸也映在火光里,她的眼睛也在火光里,火光在她的眼睛里涌动如潮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说。
她说得对。
萧阮微微仰起面孔,火光直冲霄汉,越往上越零星,零星得就仿佛是星光的倒影。风烈烈地。她不在那里,她定然不在那里。他不能以身犯险。他不能死。理智在与什么拉锯,他看不清楚。
但是苏卿染挡在面前,是实实在在的,她拉住他,她直视他的面孔,眼睛里悲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