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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洛阳已经渐渐趋于稳定,绍宗虽然把周乐和六镇流民打发了来河北,自己却动身去了洛阳。这是个和解的信号。只要绍宗领军归顺元祎修,那么天下大致就算定了。
其余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小叛乱,哪年哪月没有,都不是什么大事。
于他周家来说,跟着崔九郎是条稳妥的路。
“想周二郎君也有所耳闻,”却听华阳公主道,“我父亲已经——”
“公主节哀!”
嘉语略点点头,继续往下说:“……我父亲无罪被杀,我兄妹不能与汝阳县公干休。”
周二敏锐地抓到“兄妹”两个字——除了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始平王部将,天下有识之士都能一眼看出来,要杀始平王的不是宋王,而是元祎修,宋王顶多就是把刀,因此并不诧异华阳公主直斥“汝阳县公”而不称“天子”——却猛地抬头:“公主说……世子——?”
“我阿兄尚在人世。”
这句话的冲击力,周二几乎是脱口问:“世子如今人在哪里?”
“军中。”
“哪个军中?”
嘉语笑了:“还有哪个军中。”
其时始平王世子于绍宗帐前显灵的消息尚未抵达信都,周二迟疑了片刻,方才问:“那令兄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嘉语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阿兄受伤未愈。”
“行动不便么?”
嘉语点了点头。
周二沉吟片刻:“当时令兄在王府外被人带走,公主可知道那人是谁?”
“是羽林郎郭金,我阿兄在羽林卫中的左膀右臂。”
“那郭金如今人在哪里?”
“已经没了。”嘉语黯然道,“他当时为救我阿兄中了箭,箭伤不治,没多久就没了。”
“那后来……”周二糊涂了,“后来我听说——”
“我二姐骗我出府,大得了汝阳县公的心意,我父亲因此迁怒堂兄,堂兄早生异心,与汝阳县公暗通款曲,汝阳县公假造我阿兄头颅,令我堂兄趁天色昏暗送进我父亲帐中,乱我父亲方寸,方才得手……”
这话一半是萧阮当时推测给她听,一半是她与周乐、李愔商定的说辞,竟阴差阳错,与事实不远。
“敢问周二郎君,如今冀州,是站汝阳县公,还是站我阿兄?”嘉语猛地抬头,问。
周二苦笑道:“公主这是为难我了。”
他心里也清楚,华阳问冀州,其实是问周家。他的表态也很明白:别说冀州了,就是周家,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如冀州大多数豪强所料,周乐想进冀州,必然会寻求冀州豪强的支持,而不是一言不发就开打——那不现实;既然剑指冀州,第一个找的自然是他周家,虽然他从前与周家的往来,并不是太愉快的经历。
意外的大概是,来的人会是华阳。华阳所说的世子在生,他半信半疑:如果世子在生,而且在军中,没理由绍宗会投诚洛阳。就算是世子担忧妻小,命绍宗佯降进京也仍然说不过去;也只有世子已死,才能解释为什么至今仍打的周乐的旗帜,而不是始平王世子——始平王世子的号召力不比他周乐强?
但是华阳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是和崔九郎一起离开的洛阳,自然对元谢氏说的那句“我降天子,不降元昭叙”有所耳闻,这句话却又与华阳所言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杀始平王,当有元昭叙的份。
华阳公主是随江淮军离开的洛阳,绝无可能与谢氏通气——除非她们姑嫂一早就能料到眼下这个局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退一万步,就算确如华阳公主所言,始平王世子仍在生,要不要跟这个赌,周二也是犹豫。他又不是周乐,光棍一条,他周家家大业大,跑得了和尚跑不里庙,怎么能和那等亡命之徒相比。
当然他并不是不知道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的区别。而且周乐到底姓周,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真让他上了位,要不提携自家人,难不成提携别人?而且如果当真如今始平王一双儿女都托庇于他……
嘉语原也没指望三言两语能说动周二——开玩笑,事关家族利益,乃至于家族生死,就算他周二眼下敢拍着胸脯说我跟你们干,她也不敢信啊。反而他现在这样左右为难的态度才是正常。
却黯然道:“并非我为难周二郎君。想当初我父亲驻军河北,剿灭贺、卫叛军,颇得冀州豪强襄助,我道……”话至于此,黯然笑了一下,硬生生转折,“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来信都了。”
周二心里动了一下。他明白华阳提及始平王驻军的用意:始平王当时在河北用兵,豪强襄助,立下军功得到提拔的冀州子弟其实不少。此去不远,香火情仍在。他周家不愿意冒险,未必别家也不愿意。
总有人顾念旧情,也总有人愿意火中取栗,放手一搏。
这大概就是始平王世子虽不能亲至,却派了妹子来做这个说客的原因。如果这时候放华阳走,让别家拔了头筹,却又可惜。到底始平王世子不比周乐,周乐会仰仗他们周家,始平王世子却未必。
对始平王世子来说,周家李家陈家曹家有什么区别。
如此,还须得与父亲仔细斟酌。
于是笑道:“我记得公主上次来信都,作客崔家,与我娘子相处甚得。之后一别两三年,娘子也常常提起,如若公主不嫌弃,我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主意下如何。”这是相邀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