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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皇叔是又好名,又贪权,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不,报应来了:新太子压不住底下兄弟,诸王连带着对他这个当爹的也起了杀心。权力自古就染血,他怎么上位,他儿子也想这么上位。萧阮这思忖间,虚云已经去而复返,越发不敢抬头看他,只喏喏道:“法印师叔请公子进去。”
    法印俗名刘旭,是萧永年昔日幕僚。
    十一年前,萧永年仓皇北逃,底下臣属、幕僚改换门庭者不知凡几,没有刘旭这么嚣张的:他辅助他的皇叔迅速安定了朝廷,连哄带骗压服他的母亲,以至于后来王氏一提起,就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萧阮记忆里,这还不是全部。
    刘旭当时迅速倒戈是事实,但是那之后,只过了两三年,就挂冠求去了。他离开金陵之前来见过他一面,问他:“殿下还记得我吗?”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没齿难忘”,面上却只微微一笑,说道:“尚书令名满天下,小子岂敢不识?”
    刘旭摇头道:“孺子可教。”
    萧阮:……
    “我要回江陵去了,十年之内,我在江陵等殿下归来。”他说。
    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十年,又凭什么断定他还会归来——或者说他还能归来。然而九年之后,他坐在这里,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法印和尚,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他当时没能逃离金陵,今日早成地下一鬼;如果十年之内他没能归来,恐怕也不必再归来。
    他心里这样想,问的却是:“如果我十年之内没有归来,大师会重操旧业么?”储君不能服众,他归不归来,都有一场乱。
    “会。”法印说。
    “那我如今归来,大师要不要出山?”
    法印双手合十,低眉宣了一声佛号,方才说道:“令堂恨不能杀我而后快。”
    萧阮失笑:和尚到这时候才知道怕?
    他知道他其实是问他索要保证,这等人老成精的东西,萧阮板着脸道:“以大师昔日所为,换个全尸不冤枉。”
    法印嘿然笑了一声。十年前他就觉得这小子不错,不然也不会指点他出京;如今——如果他真要他的命,他现下是江陵之主,一句话的事。他不接他的话给出承诺,却抛出这么一句,是要探他的底啊。
    忽问:“殿下带了谁来?”
    萧阮屈指在案上叩了三下,法印愕然抬头,就看见一点寒星破门,随即咔咔咔一阵脆响,门板一节一节垮下,天光乍亮,露出黑衣人单薄的身形。单薄得像刀,或者说刀刃,眉目也如刀刃锋利。
    “法印大师,”萧阮介绍道,“十六郎。”
    元十六郎冷着一张脸,大步走进来,风过如刀刃刮骨。
    法印?心里明白,建安王能带来见他的,定然是心腹中的心腹。原以为会是苏家那丫头。不想却是个黑衣小子。他从前见过咸阳王,这小子眉目,一看就是元家人。他瞅了萧阮一眼,想道:这小子卖相好,北狩数年,不但拐了人家公主回来,连宗室也拐带了——燕主这赔本生意做得!
    心里一动,说道:“殿下还是尽快择日与苏娘子完婚罢。”
    萧阮知道这就是和尚给他的第一条建言了。初听来古怪,一个出家人,却来管人婚事,细想却是道理。
    苏家是江陵地头蛇,在江陵的势力,不说数一数二,也不会跌出前三。虽然苏卿染父母早亡,又跟他出奔,一走数年杳无音讯,但是她姓苏,毫无疑问,说破天她身上也都还流着苏家的血。
    她与他是早有婚约,出奔不算什么,只要成了亲,就是名正言顺的姻亲。从前再有什么恩怨,也都一床锦被盖过了。
    萧阮面上却浮起难色。要是苏卿染肯回苏家,当年也不会这样决绝跟他出奔了。苏家当年的嘴脸,他便没有亲见,也猜得到。
    法印误会了他的为难,他看着他的衣物,不冷不热道:“建安王莫非是在为始平王服丧?”
    为了拿到兵甲人马,在洛阳城下杀了始平王,这等决断,他敬他是条汉子,怎么一转眼,还服上了丧,猫哭耗子也不是这么个哭法。如果始平王在生,华阳公主当然是张好牌,但是始平王父子都死了——
    他父子的部将人马,再怎么昏了头,也不会为了个公主南下。反而苏家那丫头要紧。这小子难道想不明白?
    萧阮避重就轻道:“洛阳城外变故,内子至今不能释怀。”
    法印变色道:“何不以苏氏为妃?”——从前在洛阳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拿下江陵,如何还能再以元氏为妃。
    萧阮不作声。
    法印几乎要破口大骂“竖子不足与谋”这当口,忽然门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师弟动嗔了。”
    法印:……
    该死,怎么把这装神弄鬼的东西给召来了。
    萧阮与元十六郎转头看去,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僧人,眉清目秀,月白一袭僧衣,倒穿出了宝相庄严的模样。
    这年纪,能直斥法印“师弟”,辈分可高——莫非是修为精深?一念及此,萧阮起身道:“这位大师如何称呼?”
    那少年僧人定定看了他一眼,目澄如水,也不知怎的,萧阮只觉得心尖上一颤,像是有什么被他看透了。赶紧收敛了心神。
    却听那少年僧人饱含悲悯地道:“这位施主,无缘人已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