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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与小刀说过,让他护着她,能不能逃出去看天了。”周乐道,“别说她,就是你我——”
嘉语扯下他的手,手果然是软的。
想方才不动,多半是在积蓄力气。到这会儿力气用尽,是真个想动也都无能为力了。嘉语抬眸看他,距离得太近,几乎看不到脸的全貌,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酒——”
“酒没有问题,是有人灌酒灌太多了。”其实他们走的时候,周乾倒是有提出过,不如留宿。是嘉语顾虑崔七娘,没有应声——她知道崔七娘不喜欢她。
谁想会发生这种意外。
“谁?”嘉语问。
周乐闭了一下眼睛,席上的觥筹交错,饶是他记性好,也不能一一指认出来。何况兴许出面的人也不是谋划的人。便只含混道:“诓我们进信都,想要一网打尽的,左右不过那几家。”如果他和三娘果然命丧于此,无人指使得动六镇降兵,于冀州是一场浩劫,谁想浑水摸鱼?
“有内奸吗?”
“不知道。”时间太短了,无从判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嘉语又问。
“他们说有人使绊子,绊倒马的时候。”周乐道。他在那个时候醒过来。当时无暇细想,亦无暇细说,只是念头一动,想到之前周翼说起冀州几家的立场和动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年少的时候在信都,也听闻过河北的游侠儿,那些他曾经向往过的,最终背道而驰。
嘉语再侧耳听了片刻。马蹄来去的声音,像是渐渐地四下里散开。她猜是小刀之后再去传的话,让他们四下里逃命。他是喝多了,如今手软脚软,驾不住马。又知她骑射不济,竟不能放心。
可惜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人手,目的如何,所以也无从周旋。
也不知道半夏逃出去没有。她方才听到了她的叫声。还有他们眼下,藏身于路边草丛里,袭击者并没有撤去,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幸亏这时候初秋,草木只是发黄,还没有秃。
“……公主目标太大了……”周乐含混又添一句。
骑射不济还在其次,三娘今儿盛装,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追兵的。只能指着手下这几十人四下逃开,分散目标,拖延时间。拖延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兵,周乐自个儿心里也没有底。
他倒不觉得绝望,只看住嘉语笑道:“三娘怎的一点都不害怕?”
嘉语哼了一声:“将军尽管贪杯。”
周乐:……
他就不能指望她能与他说些甜言蜜语,诸如生不同衾死同穴之类的话,十二郎说小娘子都爱听这些……没准他是碰上了一个假娘子。
却笑道:“下次不敢了。”
嘉语也笑了,其实不关饮酒的事,如果灌不醉人,多半还有别的法子。有心算无心,是防不胜防。方才惊吓出了一身汗,到这时候风一吹,冷津津地都贴到了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周乐问:“冷?”
嘉语摇头:“听!他们像是——”
像是抓到了活口。声音杂在风里,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哪边走了?”
“不知道?”
紧接着一声惨叫。嘉语和周乐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起来。周乐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也……?”
又一声。
隔得还是太远了。嘉语听不出是谁。她不知道周乐能不能听出来。多半是能的。他的亲兵。从前昭熙对自个儿的亲兵可宝贝。她反手与他相握,又忍不住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他们供出来。
虽然未必人人都知道他们仍在附近,没有逃走。
昭熙就是被自个儿亲信出卖的。
这转念间,周乐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嘉语虽然也侧耳靠近地面,但是不能与他比。他从前打猎,后来行军,伏地听音都是看家的本领。他听到了怒骂声——都说三木之下,何索而不得,屠刀之下亦是同理。
他原本对自己的亲兵是极有信心。
如果果真有人杀将过来,他看了嘉语一眼,那却是他连累她了。他这时候忽然疑心起来,其实他留她藏匿于此,并不是那些可以说出口的理由,而是如果他死在这里,有她相伴,也不算太遗憾。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他这时候方才懊悔起来,他死了不要紧,她还有父仇没报,如何能甘心。
恐怕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会怨他——
他把手从嘉语手里抽出来,嘉语诧异地看住他,忽然反应过来,抓住他道:“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逃不出去!”
“不用逃,”周乐说,“等他们走了,自然会有救兵来。”四五十号人,总有漏网之鱼,别的地儿不敢去,出城找段韶总是会的。
“然后呢?”
“什么?”
“然后我再过江投奔萧阮吗?”嘉语冷笑道,“周乐你记着,是你带我回来,你就得负责到底!”
周乐:……
这对答中,一个物事从天而降,猛砸在距离他们不过两尺的地方,滚了一滚,两个人都唬了一跳,转头看时,周乐眼圈一红,伸手遮住嘉语的视线:“是小刀。”
嘉语登时就沉默了。那是个很伶俐的少年,总不敢抬头看她,也不敢看半夏。
周乐想的却是:方才他听到的喝骂声,可不是小刀的声音,难道小刀是被骂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