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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无非要与她比个高低,她不服气。萧阮喝了一口酒,迎着风,随遇安问他如果三娘过江,他怎么安置,他其实并不是不能回答。汉光武帝安置过阴丽华与郭圣通。名分是个政治问题。
婚姻也是。
他有天回家,碰到苏吴氏探望苏卿染,瞧见他来了,鬼鬼祟祟一屋子人。他后来问了婢子,说是给王妃送过来求子秘方。他们担心他没有儿子,后继无人;更担心他儿子身上不流他苏家的血。他们成亲还不到两个月!
他的江山,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他这时候想,当初苏卿染跟他北上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他想要逃离金陵,她也想,仅此而已。她后来后悔了——即便没有三娘,她也会后悔的。这条路太难。
他一开始就不该拉她上船。
那不是一个女子该承受的命运。
他其实是一早就该有所察觉。那大约也是他当初厌恶三娘的原因。起初太炽热,后来无以为继。你以为时间会给它加码吗?不,时间只是增加分割的难度:那些长在自己身上的岁月,割裂的痛楚。
他猜三娘从前不明白,所以他从前会丢下她在洛阳,不仅仅是始平王父子的死让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他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人,但或者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当人愿意直视自己的时候,晾在太阳底下,谁不是大片大片的阴影。
三娘过江这件事,随遇安想得早了。她如今仰仗周乐给她报仇,莫说是订亲,就是真逼得她守不成孝,她也只能应了。
但是之后呢——
如果昭熙果然还活着,回了洛阳,始平王妃或许想要幼子登基,三娘定然不肯。国破家亡的苦,她吃一次就够了。昭熙上位,根基比元祎修强得有限,不过他有兵啊,更准确地说,是周乐有兵。
君臣之间的冲突简直是必然的。
就算昭熙能心无芥蒂信任周乐,满朝文武都信?三人成虎。要不就是昭熙架空周乐,拿回军权,要不就是周乐杀了昭熙自己称帝。如果是前者,他能不怨恨三娘?如果是后者,三娘能不怨恨他?
三娘总说他是南朝人,和她不在同一条船上,然而周乐和她,迟早也不能同舟共济。
谁人不是一路荆棘?萧阮摇了摇头,饮一口酒,风雨是越来越大了,他偶尔会怀念在洛阳听雨赏牡丹的无所事事。
底下人来报:“元将军回来了。”
……
周乐拔营出发的时候,嘉语已经回了信都。她出城只带了苁蓉。没有人知道她彻夜未归。
嘉言绷着脸好些天,崔嵬山那伙贼人被她训得哭爹喊娘,周乐隔营都听见了,忍不住过来问:“六娘子这是怎么了?”
嘉言挥鞭指着他骂道:“你莫要以为我阿爷没了,就可以欺负我阿姐了!”
周乐:……
被抓了现行,周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不敢。”
嘉言气得别过头去,他说不敢,但是她出发的时候阿姐来送她,她看见她脖子上的痕迹了。
第301章 铜雀春深
永安元年十一月,周乐与元昭叙战于广阿。
在元祎修的计划里,二十万对战两万,该是毕其功于一役。但是尚未交战,广阿城中便流言四起,说豫州陆俨与始平王有旧,南阳王又与始平王世子堪称莫逆,都合计着让他们当炮灰一网打尽了好迎立始平王世子。
流言不知道从哪里起来,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偏还都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对得严丝合缝。起初陆俨和元祎炬还想过辟谣:都知道是华阳公主放出风声,摆明了就是离间,却哪里说得清楚。
陆俨能否认他送了两千部曲进始平王府?还是他能把他妹子当初在宫里做的事掀出来再展览一次?或者是他能否认他能有如今,是全凭了始平王提拔?元祎炬就更说不清楚了,他妹子还是始平王妃带进宫里的呢。
说清楚了是忘恩负义,不说清楚人人提防,更火上浇油的是,周乐摆下军阵,别处都严谨,唯有陆俨方向军容稀松。
到军中将领纷纷进帐来要问个明白,元昭叙也只能把陆俨所部远远支开,退守广平。
但是谣言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就没人知道它会在哪个点上停下来:陆俨既退,军中仍大是不放心,又逼得绍宗退了出去。绍宗正乐得不与周乐硬碰硬——所有人中,唯有他是真正和六镇降军交过手。
这两支强军一去,元昭叙手里就只剩下十万人。这十万人还各自为政,并不都听他使唤。
十一月十三日,两军交战。元军大溃,逃回晋阳,周军俘获甲卒五千余人,兵甲、粮草无数。
既兵精粮足,周乐再乘胜追击,十二月初,攻下相州治所邺城,俘获相州刺史。
邺城是曹魏故都,曹氏父子曾悉心经营,水陆交通,人口繁盛远远胜过信都。周乐稍事修整,便写信给段韶,命他护送始平王世子与华阳公主兄妹过来。
已经是年底了。
嘉语从前也在邺城住过。周乐入主洛阳之后,仍以邺城为副都。他在邺城时候甚至比洛阳更多。这时候到邺城,还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景象。周乐抽了空陪她去登三台。魏武王建此三台,已经三百余年。
三台中以铜雀台最为雄伟壮观,去地足足二十七丈,北临漳水,视野极是开阔。
嘉语登高临远,凉风习习,亦觉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