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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及冠,始平王亲自给他取字,又给他说了亲事,是崔家娘子——最后没有成。她爱上别的男子。
但是他知道始平王父子待他的心意。
后来他回武川镇,也是始平王为他问朝廷要的官职。
族中不同意出兵,他花了一些时间。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的。他在那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软肋:他离开武川镇追随始平王太久。虽然他继承了父亲酋长的位置,但是在族中的威信甚至不如他的弟弟。
语言的说服力不如刀,恩情的说服力不如利益。有的人就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高山和天空。
安顿好族中他才得空去找绍宗。到秦州听说绍宗去了洛阳,他便去洛阳。他从前是来过洛阳的——世子带他回家,那时候他吃惊地看着洛阳城里宽袍缓带的士人和仕女,觉得眼睛看不过来。
如今洛阳仍在,人却不在了。绍宗不肯见他。他在他府外徘徊良久。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连见都不肯见他。
回程路上遭遇了打劫。
独孤如愿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天底下竟然有人想要劫他的道——是真觉得他手中刀、背上箭都吃素吗?
独孤如愿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夺下那人的刀,她的刀法这样熟悉,他想他知道她是谁。
在洛阳城里,他曾经去过始平王府,没有能够进去。他向洛阳人打听,他们说,困在里面的,就只有始平王世子妃和她的孩子——世子的妻儿。他们正始六年成的亲。
当时世子曾来信邀请他。他父亲过世,族中事务繁杂,没有能够成行。
他也问过他们:“王妃与她的女儿呢?”
路人纷纷摇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
她们在这里——始平王的妻子和女儿,落草为寇,那听起来简直像一个笑话。
她带着可怖的面具,面具上参差斑驳的线条,像凝固的血痕。
像是指望这东西能吓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他心酸地想。他自然知道昭熙长了怎样英俊的面孔。他的妹子——虽然他并不清楚八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长大之后,会长出怎样的眉目。
定然是好看的,他想,他见过三娘子。
他带了始平王妃和她的一双儿女往回走。起初离开洛阳的时候他是茫然的。始平王的侄儿元昭叙带着他的亲兵降了洛阳;绍宗带着剩下的人马也降了洛阳;杀人凶手高踞朝堂之上。他是新的天子。
面对庞大的帝国,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到这时候,至少,他能把王妃和她的儿女带回武川镇先安定下来。
他们走得不算太快,也许是武川镇毕竟还是太远了。离开洛阳的时候是金秋,木樨簌簌地飘在空气里,和秋天的阳光一样细碎。后来天气渐渐就凉了,开始下雨,雨一丝一丝的,有时候瓢泼。
六娘子还戴着她那个可笑的面具。他只能从她的眼睛里猜测她的喜怒哀乐。那是十分倔强的一双眼睛。
他试着陪她说话,或者听她说话。她置气鞭马,或者什么都不说。从前昭熙说,他家任性的是三娘,阿言是个乖巧的小姑娘。但是他见到的,乖巧的是三娘子,任性的小姑娘从她的面具后头打量人。
却让人怎么都硬不起心肠来与她生气。
武川镇是个很荒凉的地方,荒凉且贫瘠,和洛阳相比。从洛阳到武川这一路也走得艰辛。王妃不叫苦,粉团子似的三郎却瘦了好大一圈。六娘子总去摸她的刀,有时候他觉得,她想杀人。
到了武川镇,他腾出宅子给他们住。
王妃住得下来,六娘子住不下来,她老想着往外跑。外头是草原,是戈壁,往哪里看都是荒凉。
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地出去找她,有时候带了人,有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天空和草原都那么辽阔,她牵着马的背影这样小,小得像是该有人将她捧在手心里。她说她想念她的父亲,想念她的哥哥和姐姐,想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候。
那时候已经是深秋,草木开始枯黄,水开始凉。
她扬起面孔问他:“如愿哥哥,会不会有一天你恼了,就再不来找我了?”
“不会的,”他说,“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找你一天。”
他觉得她是因此放了心,在那些剧变之后。
有时候人会以为世界会一直这样下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直到“它”突然降临。众叛亲离,四面楚歌,或者家破人亡。一夕之间,原以为不会失去的,通通都失去了。于是人开始惊慌失措,开始对这个世界失去信任。
他想要摸着她的头发与她说他在这里,他会一直在——直到她忽然问:“如愿哥哥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吗?”
那句话像是火,灼伤了他。
他知道她定然长得很美,她的眼睛就已经很美,但是——他有些慌张地想,她是始平王的女儿,昭熙的妹妹,他应该待她像自己的妹妹。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他的妹妹。他原本不该生出这些念头。
他猜不到小娘子的心思,虽然从前昭熙总笑话说他不须猜——但是崔娘子就不肯做他的妻子。
他见过周乾。
六娘子定然不知道,她这句话带给他的困扰,就像是秋夜里的月光,什么时候抬头,都挂在窗纸上。
后来听说华阳公主并没有随宋王南下,而是跟着六镇降军去了河北。她曾托人去洛阳寻找王妃母女,然后被六娘子当成骗子打跑了——六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又哭又笑,他想面具下,定然是张花猫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