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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言几次性子上来,要撂了这个公主的爵位不要,被昭熙发作了一顿才作罢。
好在昭熙对她还算放心,许她在洛阳周边溜达,偶然跑得远了,也不太管她。最头疼的当然是始平王妃。
昭熙登基之后,理所当然追谥了父亲与生母,宫姨娘受封平原郡君,如今也再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与她翻旧事;始平王妃身为嫡母,则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后。当然她这个太后,是远不如昔日姚太后风光,莫说伸手朝政,就是后宫里,也是谢云然做主,轮不到她多话。
好在太后深知自己并非昭熙生母,昭熙亦不如先帝年幼,不须谁来垂帘。她是经过大难,吃过亏的人,能有今日,倒也心满意足,全部心思都在一双儿女身上。昭恂也就罢了,他还年幼,昭熙也没有亏待他,封了襄城王,只待成年开牙建府,但是嘉言……说到这个女儿,太后是一肚子苦水。
嘉言今年年满十七。北朝故俗,女子十五及笄。当初嘉语笄礼,始平王不曾回京,又遭遇李家灭门这等变故,便她不是嘉语生母,心里也替她难过,想着到嘉言及笄,一定要风光大办。
谁想得到之后的急转直下。
莫说风光大办,嘉言的十五十六都在战场上就过去了,太后每每想起,都不免痛心疾首。
很长一段时间,嘉言都是她唯一的孩子,虽然就只是个女儿,那也是万千珍宝,心头挂着,手里捧着。嘉言自个儿也争气,打小模样就好,谁看了不赞一声,是菩萨跟前的童子下凡吧。
有年嘉言生日,她阿姐让人照着打了个玉人儿,别提多招人爱了。
性情亦好,不比嘉语孤拐,也不似姚佳怡张狂,她便是恼了,过会子便好,并不记仇,言行举止大方明朗。
洛阳城破,她去找她阿姐,就一去不返。后来知道是被姚佳怡藏在了外宅里,当时不知道担了多少心事,做了多少噩梦,有许多次都梦见嘉言回到小时候,肉团团一个人儿,咿咿呀呀喊阿娘。
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她那时候以为那便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事了,她阿姐没了,洛阳再没有她立足之地;她失去她的女儿,兵荒马乱,不知道她流落在哪里,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直到始平王死于城下。方知道地狱之下,还有地狱。
那已经不是悲惨的问题了,那是生死的问题!
她仓皇带着昭恂躲回庄子里,提心吊胆,疑神疑鬼,怕什么时候被人卖了;她歇斯底里地诅咒嘉语和她的如意郎君,她不明白嘉语为什么还没有提了萧阮的头来给她谢罪。他杀了她的父亲!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这时候,嘉言回来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那之后,嘉言就不是从前的嘉言了。从前嘉言多么爱笑的一个孩子,如今——当然她没了父亲,没了表姐,母亲的怨恨和弟弟的恐惧都压在她肩上,恐怕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独孤如愿——其实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太后是考虑过他的,她们母子三人已经再没有地方可去,昭恂小,嘉言又是个女儿,要收拾她父亲的旧部,打出报仇这面旗帜,说服力实在不够。如果回不了洛阳,他们需要一个栖身之地。
独孤如愿模样好,也没有娶妻,从前是昭熙亲信,又几千里相迎,其心可嘉,就是年长几岁,并不是不能接受。
她只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她从前总以为,她的女儿该许给五姓七家里最耀眼的男子,决然不会像三娘那样闹出那么多笑话来,与人把柄;她下不了那个决心,因为那意味着,她的女儿,将从此终老于这等偏蛮之地,往外看就是草原,往北看就是柔然,风沙吹在脸上,她想念洛阳的牡丹。
然后她终于听到了三娘的消息。
她心里燃起重回洛阳的希望,她催促独孤如愿着人去河北——谁想最终去河北的是嘉言。
她要早知道嘉言到河北之后会像男子一样领军出征,怎么都不会放她去。从前落草为寇是一回事,领军打仗那是另外一回事。落草为寇有不得已,她不过打打劫,戴着面具,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回头脱了面具,照样做回来娇滴滴的小娘子。
但是打仗——
她还打出名声来了!
太后在武川镇听到“鬼面将军”的名号,简直要哭。一半是心疼女儿刀尖舔血的艰苦,一半是想着日后发愁——日后她可怎么办?哪个脑子没问题的男人想娶个将军回去——镇宅吗?
她是鞭长莫及,三娘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管管她!她心里怨念,却不好与人说,也就只能一股脑儿都塞给尚不知事的昭恂听。
后来独孤如愿也去了河北。过得年余,再传回来的消息,是昭熙尚在,已经在洛阳登基。那天的天色特别亮,她记得,她想景昊在天上也看见了。那时候她已经快两年没见过女儿了。
这次风光重回洛阳,亦悲亦喜。喜的是尚有重见天日的这天,悲的多少人没有等到这天,她的父亲、母亲,弟弟,外甥女……镇国公府上下,就只剩了一个稚儿。
嘉言记恨祖家害死姚佳怡要追究,但是有李尚书横亘在其中,祖家出了一大笔血,算是勉强保住性命。如今祖望之入了李愔的幕府,嘉言也是无可奈何,只撂了狠话,叫他不要撞在她手里。
太后倒不是不赞成这个话,只是这个话,她说尤可,嘉言这么个没出阁的小娘子说来,未免有些穷凶极恶——虽然嘉言更穷凶极恶的时候也有,但是做娘的,只指着这些事能遮一桩是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