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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并非没有选择,她如今手里所有,尚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顾夫人不过就是颗棋子,背后是顾氏,而顾氏背后,无非元祎炬和宇文泰。别的人再没有这个胆子,也未必说得动顾家投靠。
人人都想兵不刃血,她如何能让他们如愿。
顾夫人是存心折辱她,她恳求带几件随身衣物亦不许。带贴身侍婢也不许。又命人摘去她鬓上珠钗,撸掉她腕上钏子,特意开了正门,命她赤足走出去,人已经走出二门,却忽然有人递帖子求见。
更准确地说,是众人应邀前来。
顾夫人看着厚厚一叠名帖傻了眼:在她看来,将贺兰袖扫地出门不过是家务事,凭谁也管不到她,却不想那个贱婢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帖子,广邀陆氏宗亲、陆俨亲信,以及朝中诸权贵夫人前来观礼——
她说她要落发出家,为陆俨守节。
她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说守节!
他生前,她已经占尽了他,她苦熬到这时候方才扬眉吐气,不想一个不慎——顾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贺兰袖之前苦苦哀求,要了衣物又要婢子,不过故作姿态,拖延时间。她是早算好了这一日,这一时。
她能阻止她出家吗?不能。她在这个家里有权力,出了这个门,她就管不到她。何况是为陆俨守节。
这时候她单着白衣,散着一头乌发,容色惨淡,纤腰袅袅,更衬得楚楚可怜。
众人都道是顾夫人下帖,都想是一桩佳话:英雄美人,如霸王别姬;霸王既去,美人虽不能相随,亦不忍再寄生红尘,自此长伴青灯,但顾念往昔恩爱。这些人中有文才的,已经在腹中打好几部诗稿,亦有人存了心要艳惊四座;而更多人唏嘘——虽则贺兰并非正室,但是情意难得。
“情意”两个字,总是动人。
谁料得是这般光景,不由都腹诽顾夫人苛刻,连脸面都不要了,得亏她素日里还有贤良名声。
这时候观礼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家务事,余人是没有资格说话,陆氏宗亲却是可以开口的,族中长老站出来正要说话,忽有人通报:“圣人到——”
“皇后到——”
顾夫人:……
她是前豫州刺史的女儿,家中门第不低,自幼娇养,出阁前原是温厚性子,成亲之初亦算得上相敬如宾,虽则陆俨多少有几个妾室,也都规规矩矩,直到永安元年——她到九月方才知道这位的存在。
叫了来看,也并非那等妖妖娆娆的女人,反而像是正经大家闺秀。问了出身际遇,亦觉得可怜。
当时可怜,后来知道可恨。
她素乏急智,因只能忍,家中父兄劝她忍,身边婢子也劝她忍,一直到前儿去天童寺礼佛,方才得了指点——谁想又有这等变故:族中长老发话已经是难以应付,何况还有天子与皇后。
皇后可是陆俨的亲妹子。
这时候两人走进来,众人见礼,元祎炬叫起,目光落在庭院当中素颜白衣的贺兰袖身上,不由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氏——要说长安这地儿对这位贺兰氏的了解,恐怕没有人多过他。他从前与昭熙交好,对始平王府的事便略知一二,知道这位贺兰氏因与宋王订亲惹恼了华阳公主,差点被逼了殉葬。后来不知怎的攀上咸阳王,咸阳王死了,当时都道她必无幸理,朝廷甚至给两人立了衣冠冢,赠谥褒美。
谁想咸阳王是真真死透了,这位却还活着。要不怎么说美人总有奇遇呢。陆俨信重她,竟远胜过给他生儿育女的发妻,也是一奇。
原本他以为,陆俨一死,宇文泰会向她下手——横竖她就是个妾,并非发妻,妻守夫孝,至少还需一年,她一个妾室,抬脚就能走人。他只要纳了她,几乎就等同于接收了陆俨的遗产。
当时城中亦有许多传闻,说贺兰氏夜会宇文,哭得梨花带雨,教人怜惜;又说两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只有一个不好,那话竟传到了宇文夫人耳中。据说是恼了冯翊公主,当时放出话来,说谁都许进门,贺兰氏不许!
宇文泰亦紧随其后放话,说绝无此事——这事情就值得玩味了。不管是因为宇文泰的缘故,还是冯翊公主的缘故,对于他都是个好消息:宇文泰能下手纳她为妾,他却是大有不便。
陆俨是他大舅子,哪里有大舅子尸骨未寒,做妹夫的就打他宠妾的主意的。
何况陆俨暴毙,皇后正疑了他。
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他是天子,可以正大光明许以官位、好处,拉拢陆俨亲信。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尚未竞全功,就出了这么件事。顾夫人下的帖子,皇后要出宫。他便作陪。
一路上皇后都冷着脸不说话,他也打迭起心思与她说了一路好话,方才稍稍缓和了颜色。他也体谅她痛失兄长,不计较她给他脸色看。待进了陆府,看到这般情形,自然是他先开口质问。
顾夫人面上明显慌张。
陆皇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个嫂子!她是知道她委屈,但是即便委屈,也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贺兰氏替她兄长奔走有年,便无功劳也有苦劳,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就是容了她,又怎么样了!
便是不能容她,仍留她在府里,想怎么折磨怎么折磨,不比赶她走像样?偏闹出这等事来,她兄长九泉之下,岂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