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页
“我阿兄问罪下来——”
“十一娘能应对。”他对他的这位娘子知道得恐怕比这个天真的公主还多一点。
嘉语:……
“能有什么差池——”
“就这么定了!”周琛打断她,“公主给我一点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与十一娘说两句话就过来……误不了什么。”
嘉语是真不信天底下还有哪个新妇子听了这种要求不酿成惨案的,但是周琛让她信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十一娘说,三言两语,她还没来得及出帐他就跟了过来,微笑道:“……好了。”
嘉语:……
她还能说什么呢?
前头还热闹着,喝酒,猜拳,附庸风雅地吟诗作赋。
昭熙这晚上发挥得很好。不但打消了大多数的人的猜疑,谣言那里估计也顺藤摸到了一半的瓜。原本那些军汉都觉得天子高高在上,远不如大将军可亲,经了今晚,想必是大有改观。洛阳形势稳定下来,她走得也放心。
她猜想,打动这些人的,倒不是那等小恩小惠,而是昭熙明确表示了,还有的是仗打,他这里需要大把雄心壮志想要建功立业的人。
她选了这时候走,是赌昭熙不会发现替身,也赌他即便发现,也不敢大张旗鼓追上来。只要他不出谕旨,就没人敢对她用强——羽林卫也不敢。何况周琛能干,各种文书通牒都备得齐全,路线也制定得详尽。
顺顺利利就出了洛阳城。
……
大将军府里笑闹了有大半个时辰,将近戌时,昭熙使人来催嘉语回宫。他喝得有点多了,一时也没有多留意。
到回宫歇下,茯苓慌慌张张过来哭说:“公主不见了!”
宫里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找出来嘉语留的信,昭熙与谢云然面面相觑,都知道追之不及:天时已晚,宫门、城门都落了钥,除非想闹得人尽皆知——如果人尽皆知华阳公主逃出了洛阳,人心不知道会动荡成什么样子。
昭熙心里回想,便知道是在青庐里掉的包,嘉语信中也说得明白,护送她的是大将军亲卫,万无一失,随行还有周家侍婢。考虑得也不是不周全。昭熙仍懊恼道:“只能明儿早上再派羽林卫出京了。”
他这个妹子要恼起人来也是真恼人。
……
周琛的赶路计划订制得细致,每日几时起,几时歇,在哪里进食,哪里休息,时间拿捏得极是精妙,张弛有度。
除了当初从豫州到秦州,再从秦州到冀州那阵子,嘉语再没有过这样持续不间断的赶路,虽然疲倦,竟然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因不得不夸道:“……怪不得郎君提到二郎总是赞不绝口。”
这是晚上。他们这日运气好经过市集,从牧民手里买了几只羊羔,正烤在火上。周琛原本目光炯炯地全部在羊腿上,闻言不由偏头道:“我阿兄……夸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嘉语斜靠在树下,见他如此作色,不由噗嗤一笑:“二郎不信?你阿兄要不是觉得你好,也不会对你委以重任了。”
要说亲疏,尉灿与周乐就亲近得多,但是哪个能用哪个不能,周乐心里还是有数。
周琛低头道:“肉烤好了。”他把烤好的羊腿递给嘉语。她伸手来取,秋月凉,透过轻纱,隐隐可见皓腕如玉。一直到这时候,他都有一种恍惚,不知道是真是梦——他几乎不能够相信,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
吃得十分香甜。许多天没吃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当然这个“像样”是相对于公主的饮食来说。餐风露宿,紧赶慢赶,他看得出她疲倦,然而无能为力。他说:“公主明知道徒劳无益,为什么还要走这一趟?”
这不是一个问句。
她不是晋阳,能领兵打仗;也没有听说过有运筹帷幄之能;她如今只身前去,没有天子手令,军中缺粮或少药她也变不出来,便让她找到他兄长,也于事无补。总不能他兄长见了她,就能大展神威,取宇文氏人头吧。无论从哪个方面想,他都是不赞成她来吃这个苦头的。
除了吃苦,一无所得。
所以即便是已经渡河,没准明日就能找到他兄长,他还是忍不住问这句话。
嘉语不作声,只管埋头苦吃。羊羔虽然嫩,调料却是不全,周琛烤羊的技术也不及其兄。
她猜他这句话忍了很久了。他该是烦透了她。只碍着他兄长,还能维持表面上的恭谨有礼。她从前不讨他喜欢,看来这辈子也好不了了。好在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只当是没听见。
周琛又问:“公主是不是……害怕?”他想了很久。她要是洛阳高门那些没经过事的深闺女子他倒是能想明白她这样做的理由。偏偏又不是。她经历过的生死,实在也不能算少了。
嘉语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漫不经心:“害怕什么?”
“害怕……见不到我阿兄最后一面。”
嘉语一阵惊天动地的咳,边上侍婢赶紧给她抚胸拍背,又忙着递水。要不是侍婢是他大将军府的人,没准还能奉送一打白眼。好半晌才顺过气来。嘉语却没有说话,又专心吃她的羊腿去了。
周琛:……
他知道他猜对了。他只是不知道她何以如此悲观。诚然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是论理,她该对他的兄长多一点信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