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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溃逃的人马冲开,再没有办法与彭飞接上头,又挂记嘉语安危,索性一横心,往外杀出去。
    这时候人人都顾着逃命,形成强大的洪流,人被裹挟在其中,身不由己。原本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周琛足足跑了有半个多时辰。身上全是血,整个一个血人,直冲进营里,帐中空空。
    到处是倒地的营帐和旗帜,起了火,残肢断臂,血混着泥,流成污水。
    周琛不知道嘉语是依约往山上去了,还是被陷在这里。如果往山上去了,左右侍从还在,倒不必太担心,就怕——
    人潮滚滚的,来了一批又一批,营帐被推倒,不时有杀人夺马。
    周琛砍倒几个,纵马来回,高声叫道:“公主、公主!”
    没有人应他。
    渐渐地声音嘶哑起来。
    而天色也越来越黑了。
    周琛回头看了一眼战场,战场上仍厮杀得激烈。有人点起火把。宇文泰的将旗还稳稳插在战场中央,他是身在局中杀红了眼,周琛却看得清楚,与他缠斗的,并非他兄长的人。
    不是他兄长,却哪里来这么多人马?他心里也闪过这个念头,只是无心多想,纵马行在错综复杂的营盘中,一面喊“公主”,一面心里想,再走完这一遭还没有人应的话,那多半是已经走了。
    他盘算着该去山上找她。
    又一批人马退下来,周琛下意识闪避,就要撤退,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那声音虽然细微,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周琛却听得明白。不假思索纵马过去,嘉语已经被逼到墙角,月光黯淡,照见她尘血满面,右手持刀,左手却捂在手臂上,显然是受了伤。
    她原本就气力不足,这会儿受了伤,虽然有刀,也形同虚设。
    围住她的五六条彪形大汉,听得马蹄声,回头瞧见周琛单枪匹马,也不放在心上,只挥刀示意他滚开。
    其中一人往前踏了一步,逼近嘉语。
    周琛长刀脱手,正正扎在那人背心,随即纵马冲刺,下腰抄刀,再伸手向嘉语。嘉语反应亦快,借力一跃上马,周琛当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这连串动作使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留下那几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
    周琛拥住嘉语,血腥之气直冲口鼻,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他问:“……伤得重吗?”嘉语没有回答,却道:“你……你见到……了吗?”一句话顿了两次才出口,还没有问完整。
    周琛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当即答道:“没有。没来得及。”
    嘉语觉得自己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她害怕听到答案;她害怕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知道是任那一刀砍下来早死早托生的好,还是不要知道——不知道,就可以假装悬而未决。
    然而能做的她已经做完了,虽然她并不很清楚前头战事如何,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如今剩下的原本就只有等。她心里既是惶恐又是矛盾,就听周琛问:“……人呢?”为什么就只剩她一个?
    嘉语没有回答。
    周琛又问:“刚才那些……”
    “大约是秃鹫。”嘉语顺口道。她从前听周乐说过,有那么一种人,以打扫战场为生——并非官方派出来收敛尸体,而是从尸体上搜罗财物,连沾血的衣物都不放过,而况女人。
    ——在有些人眼里,女人一向是财物的一种。
    这些人食腐为生,自然心狠手辣,凶悍无比。周琛也听说过,不由心里一沉,大力催促胯?下战马。然而这马自午后上战场到如今,已经连续奔跑了三四个时辰,更兼之身负二人,速度渐渐就慢了下来。
    身后传来马蹄声,马蹄声里夹杂着弓弦声。周琛一激灵低头,嗖嗖几箭过去。周琛心里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与他们比速度。因一勒缰绳,硬生生调转马头,跳进千疮百孔的营盘。
    营盘里防御工事虽然烧的烧毁的毁,却好过一眼望去无遮无碍的坦荡平原——何况还有夜色掩护。
    “秃鹫”们也是大喜:要说对营盘熟悉,谁能比得过他们!
    一时手中弓箭也停了,连加几鞭催马追上,只道是十拿九稳,都想好了拿下那对该死的男女能怎样折磨——折磨够了再拿出去卖不迟,那小娘皮脸面虽然看不清楚,身段儿却是好的……
    五六匹马又追了盏茶功夫,心里都生出同一个念头:那马像是……越跑越快了?
    周琛和嘉语躲在阴影里——那是个由木板搭建起来的狭小空间,大气也不敢出。方才纵马拐弯,换了嘉语控马,周琛脱去铠甲,虚虚绑在马背上,再觑准了这个地儿,先后跳下来。
    这举动轻率又冒险,几乎是在赌。两个人都忍不住后怕:只要有一点儿不妥当,被后头追得紧的几只秃鹫发现,哪里还有命在。
    就是到这时候,那些人也没有走远,仍盘旋在营盘中搜寻,咒骂声一句一句传进来,端的叫人心惊肉跳。
    不知道他们要几时才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嘉语正留意听,忽然手被拉起,扭头看时,周琛指了指她的手臂。那里之先挨了一刀,后来跳马伤口又挣开了,正流血。方才紧张,也没觉察到疼。这时候被点破,不由皱了皱眉。
    却摇头:“不要紧。”死不了。
    因不敢出声,全用的气声。隔得近,听来并不费力,只是暧昧,暧昧得就好像一口气,从她口中渡入到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