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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语也没料到自己坐着都能睡过去,好在并没有睡多久。起来梳洗过,换了衣物,虽不能说神采奕奕,却比先前好太多了。进帐便笑道:“好香!”——她饿得狠了,闻什么都觉得香。亲兵送上食物,揭开来热气腾腾,也顾不得矜持。稍用了几口,腹中实在了,便又问周乐。
    段韶想了想,仍是只能与她打马虎眼:“大将军病了。我方才派人去问,他说身上腌臜,却不便见公主,且过几日再说。”
    嘉语哪里能信这个,登时沉下脸:“想是周郎病得严重,段将军竟敢与我说谎了!”
    段韶垂头:“下官不敢——”
    周琛亦打圆场道:“阿韶却没有说谎——”
    话音未落,就感觉到她的目光横过来,冷冷:“我问你,大将军到底在不在营中?”
    段韶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在。”
    “那就好。”嘉语说完这三个字,便起身朝周琛走过去,众人皆不知其意,周琛颈上一凉,刀光映进眼睛里,就听她说道:“好了,如今二郎是我的人质,要么你们容我去见他,要么——”
    周琛:……
    他又招谁惹谁了?
    段韶苦笑道:“公主不要胡闹。”
    “妙!”周昂却鼓掌道,“阿韶你如今领她去,就阿乐也怪不到你。”
    段韶跺脚道:“五舅公就不能不给添乱了!”
    周昂一脸无辜道:“我又哪里添乱了——段小子你就自个儿好好想想,她是阿乐的娘子,她要见他,你拦得住?就不说她是公主,别日后回了朝,功劳算不上你的,给你来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段韶:……
    他这个五舅公,让他说什么好?要说他糊涂,道理还真是这么个理;要说他晓事,华阳怎么来的小关他也听说了,就她那身子骨,能受得住瘟疫?要她死在这里,他们还能回朝?天子不要他们抵命都特么手下留情了!
    他这里踌躇,周琛也在与嘉语求饶道:“公主,并非阿韶他——”
    “你闭嘴!”嘉语手上一紧,“他不领我去,自有人领我去,我就不信这军营里个个都敢违抗我——”说着便把周琛往帐外推,推了几步,段韶也只能软下来,叹气道:“我领公主去罢。”
    停了一停,又说道:“大将军他……他病得厉害,公主心里要有个准备。”
    嘉语面色凝重:“周郎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连我都不能见——你倒是说呀!”
    “是……瘟疫。”
    ——要说宇文泰那一手却是是毒辣。先是周乐中箭,军中防备松弛,未几,瘟疫在军中盛行,军队战斗力大幅度下降,再加之吴军介入,两下里夹击,当时节节败退。周乐下令把染了疫病的将士放作一处,隔离开来。他是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挨了一箭也没在意。谁想竟染上了。
    “瘟疫”两个字入耳,嘉语身子晃了晃。她想起来了,前头路雍像是提起过,只是她没听得进去。
    或者是不敢。
    “……公主?”周琛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试探着喊道。
    “带我去。”她低声说。
    那也许是对的,她想。这么久没消息,当然是出了变故。她星夜兼程,当然是害怕这个。但是已经到了,她、她总是要见的。
    ……
    我又梦见她了,周乐心里想。这次像是比平常更为清晰,清晰到他有点恍惚,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他这些日子总梦见她。但是她在洛阳。从前他不觉得洛阳远,这会儿真真觉得,太远了,远到他都回不去了。他恍惚记得前儿她生辰,他没有送礼,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恼。
    也许也不会,她一向不太计较,又好哄,便气得极了,亲她几下便忘了,他这时候想起来只觉得甜蜜。
    他知道这是在梦里。不是梦里他也见不到她。然而——他从未见过她穿成这个样子,髻梳得歪歪的,碎的发丝垂下来;穿得也古怪,她是才从外头回来吗,不然怎么会穿的男装?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谁欺负你了?”他想问。但是他说不出话来。这些天痘疮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连嘴上都挤满了,合不拢来,便是梦里他也能感觉到,他这会儿定然很丑,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她朝他伸手,像是想要抚他的面容,他吃力地歪头躲过去。脏,他想。她眼睛里便掉下泪来,眼泪到半空中,她又慌慌儿伸手去接,想是怕污了他的脸。傻子,这是在梦里,梦里不怕的,他想。
    却贪婪地看她,看一眼少一眼,哪怕是在梦里。他心里很清楚,他昏睡的时候越来越长,他有时候会觉得睡过去就再不会醒来——然而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虽然明知道是见不到了。她在洛阳,远着呢。
    他记得他上次醒来,段韶在外头禀报说打了胜仗,宇文泰和元十六都退了,他也放了一大半的心。
    他是无奈之下方才行此险策,仗着元十六越境作战,不敢打出旗帜,引他对付宇文泰,竟然成功了——便是他自个儿想起,也觉得得意。不知道远在洛阳的天子怎么想,他大约会……忧喜参半吧。
    然而他娘子会哭。想到这个,他心里揪着疼。他不知道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早知道是这样,昭熙大约会后悔没把她送去金陵。
    金陵的那个人……他最后竟然只能想到那个人。他知道三娘从前是对他动过心。那样一个人,为她死了好几次,换他也动心。而况三娘这么个心软的人。而况他们从前就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