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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自然知道这是扯淡,却不能免俗地想:这话要传到昭恂耳朵里,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误会。
要是嘉言在京里就好了,嘉语想。她没把握太后没这个心思。她要没这个心思,当初她阿兄进宫规劝就不会被拿下,元祎修也就没有机会轻易进京。
嘉语问封陇:“封令使能查到源头吗?”
封陇道:“话已经传得开了,要抓也不容易。”谣言这种东西,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容易破除,特别这种真假掺半,只能镇之以静。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要铁腕拿人也不是不能,就是闹得大了,没事也像有事。手足相残,原本就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戏码——一家子兄弟,为一尺布、一斗米还能打起来,何况天子有天下,哪里能不生出心思?
嘉语又问:“李尚书知道吗?”
封陇道:“李尚书一向消息灵通——”
周乐出征,留在京中统摄其事的就是李愔。嘉语虽然因为郑忱与李愔有隙,这会儿却不得不请了他来。
李愔道:“下官是有所耳闻。”
嘉语问:“那尚书郎可有什么法子?”
李愔沉默了片刻,说道:“公主要不要先见见襄城王?”
嘉语倒是想过先与昭恂通个气,问题在于,昭恂当初确实是过继了,且登过基,登基且不论,过继是有宗令记录在案,登基这件事也堵不住攸攸众口——过去不过七八年,当时的人还没死绝呢。
如果昭恂问她“那当初阿姐与大将军进京,拨乱反正,不立我,却立阿兄,是什么道理?”她该怎样回答?从礼法上,昭熙的帝位确实承自先帝。她该回答说“国赖长君”呢,还是回答“天下人不信任你的母亲”?
这个话嘉言说得,她说不得。
李愔见她沉吟不语,又道:“或者,公主先进宫,问问陛下的意思?”
嘉语扬眉道:“李尚书的意思是——”
“陛下无子,”李愔道,“如今柔然又逼得急……国储不定,人心难安。”
嘉语心里动了一下:“李尚书但请直言。”
李愔笑道:“公主还要我怎样直言——天子家事,公主可言,我不可言。”
嘉语:……
……
嘉语去见昭熙的时候,起了很大的风。风吹得车上帘幔鼓鼓得像风帆。不知道为什么,嘉语忽然想起先帝还在的时候,有天她和嘉言进宫,看见路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嘉言说,兴许他们比帝王还快活。
那怎么可能,时至今日,嘉语仍然这么觉得。即便是在平民百姓家,未能生子的妇人也同样承受沉重的压力。
她心里有些乱。她听明白了李愔的意思,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方案——如果她兄长愿意的话。
……
“皇太弟?”昭熙愕然,然后笑了。
“阿兄不愿意?”
那倒也不算太意外。天底下的人都如此,手足要紧,儿女更是要紧。昭熙如今是没有孩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呢。譬如嘉语自己,嘉言固然重要,但是要把嘉言看的比冬生重要——她自认为做不到。
嘉语把外头的流言细细与昭熙说了。昭熙有自己的耳目,但是这等话,等闲也传不到他耳朵里来——疏不间亲,昭熙听得进去还好,要听不进去,安一个“挑拨骨肉”的罪名下来,哪个吃得消?
也就只有嘉语这个身份能一五一十说了。
“不好。”昭熙仍摇头。
“阿兄——”嘉语还要与他解释立昭恂为储的好处,譬如他与谢云然之间的子嗣压力立刻就没有了,百官也好,天下也好,其实并不在乎帝后有没有子嗣,他们只在乎天下有没有继承人。昭恂有了储君的身份,自然能得到柔然可汗的青睐。
“让三郎直接登基好了。”昭熙打断她。
嘉语唬得脸色都变了:“阿兄——阿兄是在问罪于我吗?”
“傻子,”昭熙摸她的头道,“你是好意,我怎么会问罪于你,我只是说,如果,三娘,如果我不做这个皇帝了,如何?”
“什、什么?”
嘉语呆呆地看着她的兄长,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疑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做皇帝,天底下哪里有不做皇帝的皇帝?
“与其做皇太弟,不如让他做天子,柔然可汗满意,天下也满意,我退位为太上皇,以阿冉、周郎为顾命……”昭熙侃侃说来,看见他妹子眼睛还在发直,一时失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三娘、三娘醒醒!”
“不可以!”嘉语大声道,“阿兄,万万使不得!”
嘉语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她阿兄是天子,天底下哪里有不要天下的天子?多少人为了爬上这个位子蹚过尸山血海。她知道郑忱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然而原本就是这样的啊——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禅让给昭恂——昭恂才多大?虚岁不过十三,他能拿得住底下这些如狼似虎的权贵?别看如今朝野谣言传得凶,他们也就敢传传谣言罢了,真弄个幼主上去,多少人打着乘虚而入的主意?
况且、况且哪里有天子退位之后,还能荣保终身的?她想不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兄长,缓缓道:“阿兄不记得显祖的教训了吗?”本朝显祖十一岁即位,十七岁禅位于当时年仅五岁的太子,驾崩于五年之后,正当盛年。因死得突然,时人都认为是冯太后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