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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如今是功臣了……
渤海王跟前第一红人。没办法,权贵的圈子就这么大,有些消息,她不想听也会听到。
很气人!
他那么坏,但是那么得意,而她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得意。
“阿薇、阿薇……阿薇你醒醒,你不能睡……你别睡,我求你,别——”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睡,她想睡,她眼皮子沉极了。也许睡过去就再醒不过来,但是那未尝不好。
她有时候会想起她的姑姑,想起她的眼睛。她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但是她的眼睛是陈灰色的,你知道吗,那种很沉很沉的颜色,天与地在夕阳中燃烧殆尽了,就只剩下灰烬,一天一地的灰烬,都在她的眼睛里。
没意思……活着没什么意思。
郑笑薇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能清晰地从姑姑的眼睛里读出这层意思,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的世界蓬勃得像清晨的露珠。
她和姑姑,是不一样的人。
三哥喜欢姑姑。
她怀疑过其实姑姑并不喜欢她,也没那么喜欢三哥,她谁都不喜欢,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她一直在那里,不过是等着谁来结束。
后来一切都结束了,桐花纷落的时候,有很充沛的雨水。
巧得很,如今她也在一场大雨中。
她想起来,那个人……那个人的妹妹,是八娘么,也死在一场大雨中。他从来没有提过的那场大雨,大雨中的追杀和逃亡,最后他遇见了渤海王。
在后世……在不相干的人眼中,那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一场传奇拉开序幕。
缘起自一场大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
“那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喃喃地说。她遇见过的男人中,数他最有意思了。她有时候会奇怪为什么他们年少的时候不曾相遇。
他怎么会去求娶华阳呢,他们一点都不配。
他长得很好看,他自己不知道么;不,他知道的。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大约是不屑以色相事人。
“讨厌得很……”不知道为什么笑出声来。真的,讨厌得很。
“我死了不要告诉他……”
“他很可怜……”
他已经很可怜了,她死的消息,只会让他更可怜。
郑笑薇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发狠说过“你敢娶我就敢嫁!”,她想过杀他家个片甲不留。
后来还是算了。她也不是华阳,她也不是晋阳,她也没杀过人,她鸡都没杀过。
她这辈子,就是朵人间富贵花,能指望她什么。
那人脱她的衣服。
“不要碰我!”她觉得那是很强烈的反抗了,但是没有得到回答。肌肤接触到空气,手,然后是酒的气味……
他用酒给她擦身。
“土窟春?”荥阳美酒以此为最,也是她最常饮的酒。
可惜了,她想。
她忽然知道了他是谁。也许她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睁不开眼睛。夜太沉了。
未尝……不是报应。
他李家在一场大雨中丢下多少条人命。
“其实三哥也想灭我郑氏满门……只是没来得及。”他大概也没想到庄烈帝这么没用,没想到先姚太后下得去那个手。
他大概……也舍不得她去死;他是不大舍得她伤心的,她知道。
到如今,再说这个有什么用。人都死了,她也快死了。
人死债消。
“别死。”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到底多年宰执,有了杀伐果断的气息,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场倾天覆地的大雨中。
都是她的幻觉罢。
郑笑薇的指尖垂下去,太多天了,指甲上的蔻丹已经残了,但还是好看的,一抹艳色。
她没有听到那人的哭声,就像那人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眼泪。
第392章 郑娘子(下)
再醒来,已经在家里。高床软枕,松暖的被褥,细细一脉香,也是她惯用的。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只是换了侍婢。
左右说,晓风救了她。
晓风是她的贴身侍婢。她记得她把她背进杂屋里,然后走了出去——她猜她穿了她的衣物。
“那人呢?”
“已经没了。”
郑家会给她足够丰厚的回报,表彰,厚葬,赏赐。然而还是免不了伤心一场。
来龙去脉也不难推断。无非是她染了疫症,走漏了消息,同行的人要埋了她。她的侍婢和仆从不肯,双方打了起来。
晓风替她死了。
混战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有人下山报信。
“那之后呢?”
为什么赶过来的会是那人,是他比别人都快,还是——
何必想呢,本身就经不起细想。就当是她高热之下一场大梦吧。
劫后余生,又一次。
每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但是并不会。只要活着,就可能有无数意外。
她记不起来那个混乱的晚上,冷热交织,退不下去的温度。空气里混乱的酒气,还有别的。混乱的纠缠,肌肤和肢体。
潮湿的雨水在呼吸之间。
生与死的角逐,生与死的角力。
她不记得,身体自作主张:秋天过到尾声,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