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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在经过郑区长夫妇长达四个小时的说教后,郑旦身心俱疲。他懒得洗澡,怏怏不乐地躺回床上,led地灯发出幽蓝的光晕,萦绕着整张床铺。
    困意不足以入睡,纳米喷剂很管用,脸上的淤青已经褪去了大半,只余淡淡铁锈味在口腔里游移——看来林奇那小子真得气炸了。
    一想到林奇,郑旦就想到了后天……不,现在过了零点,应该算是明天的希尔马庆典开幕式。往年他们总会一块渡过,朝祭坛广场中心漫步过去,在巨大的全息影像希尔马“圣殿之画”【1】前点亮电子蜡烛。这是独属于住在“黄金之城”居民的仪式。
    然而,郑旦认为整个希尔马庆典只是上层居民们的一场虚无狂欢,“点蜡烛”不过是最为简单的满足可悲优越感的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塞德娜星每一家住户的厨房里都会出现“雇主权利的例表”般,个体从生下来就被教导要把公司放在第一位,并且意识到他们和机器相比,更可替代。人们必须爱他们的公司,还得表现的像爱爱本地的球队一样。【2】“黄金之城”居民更以身为公司管理者即塞德娜星社会高层而沾沾自喜。
    郑旦点开通信器的ai界面,在发消息之前犹豫了几秒。
    界面上出现了一个新的窗口,那是记忆库的播放历史提醒——几小时前,他还和另一个妙人如梦似幻地相处了一阵。
    郑旦望着呈半穹形的天花板,轻轻叹息,设定了两条定时发送信息。关闭通信器后,他很快睡了过去。
    ***
    “伯爵,佟瓦委员长到了。”
    姜特德朝特纳点头,从柔软的皮质座椅里起身,沿着豪华的长廊,走到了偏厅。
    这是一个仿地球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3】装修风格的大厅,暗色实木地板,高悬的吊顶,头顶上有明亮的人工合成光,整个空间简洁空旷,墙上挂着巨幅希尔马作品,主题是“十大”,描绘了人类从出生到衰亡的过程。在寸土寸金的塞德娜星上,这种设计简直就是奢侈的浪费。
    空气过滤器散发着海盐和鼠尾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韦斯汀·佟瓦穿着联盟制服,头发落在肩膀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其中一副画。如果要好好形容他,“具有欺骗色”就是这人的所有了。同时,他是一个憔悴的男人,原本俊逸的容貌因为颠沛岁月或者政治生涯的蹉跎在逐渐走下坡路。
    “《成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姜特德站在韦斯汀身后,盯着那幅粉色花卉占满绝大部分构图的画作说。
    韦斯汀转身,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欲言又止。
    姜特德优雅地打了个响指,地面中央的地板向两边裂开,半身高的汉白玉立式圆桌缓缓升起,桌面上摆着一个宽口水晶醒酒壶,石榴汁一样暗红的液体沉在壶肚里。特纳呈了两支高脚玻璃杯,姜特德往其中一杯里倒满了1/3,并递给了韦斯汀。
    “佟瓦先生,不要客气,尝尝来自地球的佳酿。”
    韦斯汀握着细细的杯脚,谨慎地抿了一口。
    “作何感想?”姜特德笑着问。
    “很赞。”韦斯汀干巴巴地回,他想不出更高级的形容词。在塞德娜星上,即使身居高位,他也很少能品尝到如此奢侈的液体。
    “老实说,应该是我先去您的府邸拜访,有劳您亲自登门了。”
    韦斯汀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从踏入这间冰冷华贵的屋子开始,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不知是来自于生理还是心理。
    “我听说过您的事迹,”姜特德举杯,朝韦斯汀示意,“您曾经是联合国军队中最为功勋卓著的军官,对于小行星带人而言,您是地球派来的铁面无情治安官。对于地球而言,您却是一名英雄。”
    韦斯汀不说话,沉默了几秒,却犹如几个小时那么长。姜特德这么直白的讲述方式,却让他更加难以判断——这人究竟是在讽刺还是在赞美。
    “不,您言重了。”韦斯汀不自在地回。
    “怎么会呢,辛辛特那斯空间站事件,足以载入人类星际殖民历程的史册。”姜特德忽然提高音量,把韦斯汀吓了一跳。
    “您深明大义,把国家利益摆在最前,用最小的代价挽救了一场本该发生的屠杀。”姜特德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向韦斯汀,“我不懂,您为何要自谦呢,您就是这个新宇宙时代的英雄!”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韦斯汀闻到了一丝儿疯狂的味道,即使表面看起来是再平常不过的恭维。他的直觉鸣起了警钟,他只想马上、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姜先生,我想我今天来的目的,是……”
    姜特德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知道,为了公司嘛,每一任董事会成员的任免,还需要最高治安官的签名和纹章。”
    说完,姜特德旋转着杯中的葡萄酒,回望着他,微微拧着眉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韦斯汀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和记忆中的某人产生了些微契合。
    这个感觉就像是在玩旧地球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幼儿玩具,把不同断面的积木嵌进不同形状的槽子里,一瞬间,韦斯汀仿若福至心灵,在毫无规律的木块中,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凹槽,并试着将积木滑进去。然后,他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是否能够天衣无缝地契合。
    “佟瓦先生?”
    韦斯汀回过神来。
    “您觉得怎么样?”
    韦斯汀连忙说:“自从古维尔法官辞职后,我们的塞德娜星正需要这样令人兴奋的消息……在希尔马庆典节这天对外公布可谓喜上加喜,我通知秘书处马上拟出新闻稿。”
    “是吗?”姜特德扬了扬眉,胜券在握的人就会拥有这样的表情,“那么,从今天开始就要劳烦您了。”
    韦斯汀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抬手假装擦了擦脖子上虚无的冷汗。
    ***
    通讯器发出了嘟嘟声,林奇的声音响起:“郑旦,你他妈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郑旦挣扎着直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扫了圈四周,慢慢地,他想了起来——自己已经下船,回到家中。
    “奇奇?你还在……生气吗?”
    林奇面无表情道:“12点半了,你再不起床一天就过去了。”
    “卧槽,”郑旦一跃而起,用手指抹开眼皮上的眼屎,“你帮我跟萨根代表解释一下,我一刻钟后便到。”
    按照例年希尔马庆典节传统,他现在应该端坐在萨根家圆形的黑曜石餐桌边,百无聊赖地同长辈们共进午餐。
    “随便你……什么时候来。”
    郑旦正在卫生间洗簌,觉得林奇语气不对,他发现父母也没有及时叫醒他,一切都太不对劲儿了。
    “出了什么事儿?”
    林奇往旁边移动了下,点击着他的系统界面,投影也跟着晃了晃,紧接着,一条视讯新闻取代了林奇的位置,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极度英俊的男人,并配了哗众取宠的斗大字幕“the five集团风云骤变,马黑博朗掌门人入主‘五人’董事会”。郑旦注意到,男人看起来比镜头外更加沉稳,还有他昂首抬头的方式。他认识这个人,因为他们昨天才见过——姜特德。
    “午餐会取消了,”林奇又回到了画面中,“我们的父亲都赶去了新闻发布会现场,为新董事站台。”
    “太突然了,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走露过……”
    “突然?郑旦,别天真了,这可没什么突然的,都是事先被安排好的,自从古维尔引咎辞职后,塞德娜星就……”林奇顿住,皱起眉头,似乎想找一个准确的措辞。
    “就怎么样?”郑旦反问。
    “没什么。”林奇表情黯了黯,自顾自结束话题,“我得出去一趟,不跟你多说了。”
    “等等,奇奇,”郑旦问,“今晚还是老地方吗?”
    林奇的神色有些怔忪,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奇奇,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定会陪着对方点蜡烛。”
    “我没忘,”林奇的脸色有些奇怪,流露出不该有的冷漠,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很期待,郑旦。”
    郑旦根本没察觉出有任何不对,他不擅长揣摩人心,把握细节。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毫不知情——林奇怀揣的——对他秘而不宣的爱意。他一直都以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
    而他们的婚约,无非是老家伙们的一厢情愿。
    郑旦还记得那天,他走到刚失去了母亲的少年身边,递给他一条手帕,说:“别哭了,你的家人并没有减少,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亲人了。”
    少年抬头,发红的鼻头使劲擤了一下,像一只失意的小刺猬,然后“哇”地哭得更大声了。
    郑旦手忙脚乱,完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哪知少年拽住他衣角,把鼻涕眼泪一股脑儿蹭了上去,闷声说:“那你得保证,不会像妈妈那样骗我,明明说不会离开我,结果自己先背叛了承诺。”
    “不骗人。”
    “不能背叛。”
    “绝不背叛。”
    “那你发誓。”
    “我,郑旦,对着祭坛大厦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欺骗、也不会背叛林奇·萨根。”
    “哪有人会对着祭坛大厦发誓。”
    “那我就是全太阳系第一个人。”郑旦笑了笑,熠熠发光,像一枚破土而出的种子,顶开了那些阴翳,从此种在了林奇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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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圣殿之画”——为女画家希尔马·阿夫·克林特通过神秘学和神智学启发所绘出的关于未来、宗教、科学的现代抽象画作。其中以“祭坛”、“十大”、“天鹅”系列最为著名。 2:厨房里的雇主权利列表采用了《天外世界》的设定。 3: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保存了所罗门.r.古根海姆拥有的大多数现代艺术收藏品,许多展品由金属杆悬挂着,看起来似浮在空中。按照传统,博物馆在沿大厅四周的墙 上展览艺术作品。但古根海姆打破了传统的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