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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十九区医院的等候室拥挤,空气循环系统散发着塑料树脂的气味,和经过处理的工业模型的那种味如出一辙。等候急诊的伤员们让空气更难受了些儿。一排排用廉价复合材料造的座位腾出了一条条极狭窄的过道,郑旦往旁边挪了挪,林奇坐了下来。
    他没在拜占庭区以外的医院就诊过,更没料到科里夫会把人“约”到了医院。得知出事后,脑内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联系林奇。
    “怎么样?”林奇递了袋贩卖机买的黑咖啡给他。
    “还在手术。”郑旦撕开饮用线,浅浅嘬了几口,“具体的,得等我的律师待会儿告诉我。”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林奇忍不住埋怨,“你真的不知道联盟司法局对你的律师发函建议要求对其处罚吗?”
    郑旦欲哭无泪。
    他捏着包装袋边缘,指关节泛白,据理力争,“发函滥用公权力是变相报复!不能因为检察院对自己的公诉案件失败,就可以意气用事发函,对辩护人进行变相的报复!”
    林奇倚在墙边,装模作样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款款问:“就算你说得有据有礼,那这又关你何事?轮得到你来帮忙攒局进行私下和解吗?”
    “在法庭上控辩双方地位平等,在法庭外,检查院发函质问律师就是越位行为!这是公权蛮横!”郑旦忽地提高了音量,怒气腾腾。
    林奇直起身子,拍拍掌心,走到郑旦身侧,扶着他肩膀问:“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证明了什么吗?”
    “什么?”郑旦低头看他,满脸不解和不屈。
    林奇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一字一句,“你很天真。”
    他特地叹息了一声,以此加强嘲讽力度。
    郑旦气得发抖,失望的目光在林奇脸上转了一圈,随后把脸撇到一边。
    林奇不愠不怒,幽幽开口:“法律制裁不了法律之上的人,政权不是永存的,但检查系统永存。”
    郑旦无言以对。
    他挑不出毛病,至少语句陈述上是没毛病的。可是林奇道出的每个字都是在讽刺,讽刺公俗良序,讽刺这无可救药的联盟政府。
    讽刺之下的事实,又是如此血淋淋,每一个人都在妥协,放弃追求答案,同时也放弃了追求的过程。
    敌人要搞他,搞郑海元,搞他的家族。顺序从一家之主下手,再慢慢收拾边路。
    上峰集团捏死古维尔,捏死郑海元,犹如捏死一只蝼蚁,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为他区区平民卖命,不,准确来说是为金钱卖命的走狗呢。
    他无计可施,这是他无能为力的痛苦之源。
    他们潜伏在暗中,用看不见的手翻云覆雨。一旦异动产生,就不动声色地逐个击破。
    郑海元是落网之鱼,陆征是设套的饵,科里夫是推波助澜的浪,而他就是紧接着的那只鱼。
    他们虎视眈眈,等着他咬饵上钩。
    ***
    郑旦走到病房门口,科里夫眉头紧皱同主治医师交涉。待到对话结束,他才走近问陆征情况如何。
    科里夫眉宇纠结,默了片刻说:“血是止住了,但脑部中枢神经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人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郑旦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谁做的?”
    “正在查。”
    “你没有看见嫌疑人?”
    科里夫神情复杂,过了两秒,沉声说:“茶馆的摄像头应该拍到了袭击者,我可能……也见到过凶手,但是……”
    “但是?”郑旦不解。
    “证据不足,”科里夫说,“她们有备而来,做得滴水不漏。”
    郑旦蹙眉,嘴角抿得越来越冷硬。
    “你要看看他吗?”科里夫问。
    郑旦点点头。
    ***
    不消等至翌日,郑旦便被请到佟瓦办公室喝茶。
    佟瓦的根据地充满了苦行僧般的寡淡风味,却被媒体哄抬为整个太阳系最能体现侘寂之美的建筑物群。
    如果说姜特德的府邸是奢华至极的最佳代表,那么韦斯汀·佟瓦的大楼则是现代摩登的极简代表。
    一幢幢看起来清心寡欲,以近乎极简式教会风格的大楼威严森森。除了空旷的走廊、大面积的白色墙体,这里看不到任何杂物的痕迹,更像是一个大型装置艺术空间。如果售票的话,一定会有不少网红扎堆来拍照的那种。
    整个小行星带军权加身的男人坐在一张宽大无比的琥珀色石英桌后,他的面前开启着数不清的虚拟屏幕,就在郑旦进来的那一刻,倏地全部消失了。
    韦斯汀从电子案牍中暂时脱身,朝郑旦做了个请的姿势。
    呈现在郑旦面前的,是一整套上好的小行星带风格茶具,水晶茶壶里冒出香气,茶肚里漂浮着柔软的花瓣,紫砂茶宠们也被滋润的栩栩如生。
    “尝尝?”韦斯汀动了动眉毛。
    郑旦顺从地呷了口茶,唇齿瞬间被一股奇异的清香侵占。
    “怎么样?”
    郑旦赧然,“挺好喝的。”
    “小郑先生的评价倒是中肯。”韦斯汀为自己也添了一杯,“去芜存菁,是茶道的魅力之一。”
    郑旦不擅长玩弄话术,对于如何与佟瓦这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相处也是极没经验。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就当朋友之间随便聊聊天。”
    郑旦直起背,下意识摆出一个警觉的姿态。他还没那么天真,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单纯来喝个茶聊个天。
    “佟瓦委员长,”郑旦顿了顿,“关于陆征检察官遇袭事件,我会积极配合调查的,您无需担心。”
    韦斯汀摆摆手,“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个。”
    郑旦疑惑地看他。
    韦斯汀倾了倾身,双手交/叉撑在桌面,手背托着坚毅的下巴,勾唇笑道:“你父亲郑区长,现在还好吗?”
    郑旦怔了两秒,心中疑惑更深了,他内心斗争了一会儿,最终说:“坦白讲,并不好,所有的指控板上钉钉,现在我们陷于一个非常艰难的处境,检方不予公布所有的事实证据,非公开庭审……您一定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韦斯汀露出了一个深表遗憾的表情,“一点转圜余地都没了吗?”
    如果科里夫在接手这个案子期间没被司法局发函,陷入囹圄,他兴许还有那么点希望,说不定能把人顺利捞出来。
    如今,他的金牌律师一夜之间就成了污点律师,他的父亲离阶下囚只差一个最终判决。
    老天爷可对他可真是“不薄”,只是特别爱戏弄那种。
    “你担心舆论?”佟瓦继续问。
    “是的,委员长,现在我的律师和他的团队都面临着处罚问题,而且陆检察官遇袭一事,一旦走漏风声,事态会不可避免地更加恶劣,陷入舆论风波。”
    韦斯汀想也没想地回:“我替你摆平。”
    这下郑旦的不安和疑惑直接换成了讶异和不解。
    “我斗胆问个问题。”
    韦斯汀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和令父私交甚笃,所以……”郑旦斟酌着遣词造句,“这是基于您个人因素而伸出的援手吗?”
    “于公于私,有什么区别吗?我们不过需要个理想的结果而已。”
    “您所言极是。”郑旦附和道,“只是,我还无法确定是否该……”
    “你这是在质疑我?”韦斯汀打断他,目光由柔转厉,不过瞬息之间又淡了下去,好似没发生过一样。
    郑旦温和地笑了笑,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免有些做作,佟瓦愿意相助,他应该感激涕零,而不是推推阻阻。
    郑旦放软了声音,“委员长,原谅我的失言,我诚挚的谢谢您。”
    郑旦心神俱疲地出了佟瓦的大楼,他松了松衣领,身体比心更累。掏出手持移动终端,一则小新闻快讯出现在页面左侧。标题骇人听闻
    ——家族式涉黑?前十大区区长郑海元妻子名下36家科技金融公司,暴力催收,债权打包,高额放贷,疯狂洗钱。
    在郑旦看来,这则新闻简直不可思议,有故意抹黑、歪曲事实的嫌疑。
    他停了下来,仔细看了一遍,这则黑料是专门爱爆不经过实锤的网络营销号投放的。三分好笑七分巧合地被准确推送到了他的终端。
    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柳暗花明的喜悦还未能捂热,暗箭难防的恶毒叫人如坠冰窟。关键是,敌人狙击方式狠戾、不留情面,让他毫无招架能力,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拢了拢衣襟,把半张脸缩在外套里,神色惨淡。从背后看过去,形单影只,像只屏败的孔雀。
    ***
    姜特德神色淡淡,他随意滑着主界面,百无聊赖。
    特纳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伯爵,”特纳轻唤他。
    姜特德抬起头,微微一笑。
    “选好告白的场地了吗?”
    特纳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古老的地球手势以示:饶了我吧。
    “怎么了?克林特先生,”姜特德少见地开起玩笑,“喜事将近,你都不兴奋一下?”
    特纳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那小王八蛋脾气有多硬,警察的身手还真不赖!但我这身体……可扛不住啊。”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方式,可不要半途而废。”姜特德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还是那么平淡。
    特纳眼神逐渐变冷,他一字一句,“当然,我要一点一点地蚕食,慢慢折磨,让罗德·萨根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有他最心肝的小儿子,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蹂躏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一想到小警官陷入绝望后发狂的模样,真是令人兴奋啊。”
    “恶趣味。”姜特德拢了拢衣襟,站起来,“但值得佩服,与仇人同床共枕,真是比酷刑还要折磨人。”
    “是,”特纳附和,“您也辛苦了。”
    姜特德并没有同仇敌忾的意思,他轻轻晃了下脑袋,“我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是……”他顿了顿,目光悠远,彷佛在看一个虚无的形象。
    “很快了,很快他就要体会到我所遭受过的所有痛苦、崩溃、愤怒、绝望、堕落,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苟活,像一只低等动物般雌伏在我身下。
    “然后彻头彻尾的永远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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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