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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我看见了,”这位名叫玛雅的女人将自己的墨镜拉下来,露出掩藏其后的一双黑亮的眼瞳,“我不仅能看见即将发生的事,还能看见很久之后的事。我的预知能力不止限于我的身边,一米、一百米、一千米、一万米……只要我想知道的,我都能知道。”
    玛雅将墨镜缓缓推回去,“比起你那只能看见相联系者的不确定的未来片段的老妈,我专业多了。你说呢?”
    “我说啊。”佘月毫不在意玛雅刻意用缓慢的语速与暗示的动作营造出的稳定感——这种稳定感常常在与人交谈时表现出压迫与说服他人的力量,使人气场弱而不自觉将情绪和思想交给对方控制,这时就处于下风了。
    但是佘月是个天生就能掩藏情绪的人,他反应敏捷,他面不改色,他冷静沉着。有时候很难说到底浮夸的表演是他理智的保护色,还是理智是他柔软内心的外壳。这种特质由他的本性、爱好、天分组成,使他在与人交往时少有尴尬与暴躁。
    他就像一张浇了水的纸,你可以看透他,却无法点燃他。
    当然,玛雅也做不到。
    佘月就像在进行十分简单的交谈,似乎根本不把对方的挑衅挂在心上,“要我说的话,你和我老妈的确不一样。毕竟隔行如隔山。”
    “哦?”
    佘月道:“搞社会学的和搞神学的怎么比呢?”
    玛雅翘起一边嘴角,眼中却只有高傲,“你不相信我能预言?从我进来发生的这一切你应该能看出,我预知到了这里每个人的命运。”
    佘月问道:“那么,你预知到的那两个女孩的未来是怎样的?”
    “如果没有我的参与,狠毒的那位会买来一把水果刀,在宾馆里,将她男友绑起来,在他面前将她闺蜜杀掉,再将他也杀掉,最后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玛雅问:“这样的预知,够详细了吗?”
    “如果你说这是预知,”佘月转过头,背后的窗户透进来大片大片的阳光,“那我也可以。”
    接着,佘月开始一个一个地分析,“先说那对夫妻。好色与怜弱是人类的通病,而男性因为社会制度的问题会表现得更加明目张胆一些。那个男人一开始并没有被你发现他出轨,你只是习惯性地讽刺。但只要接受过是非道德教育的人,凡做了错事必会心虚。你的讽刺让男人反应强烈,于是你又抛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成功激起了夫妻之间的矛盾。人在愤怒冲动之下就会暴露缺点,只要会运用话术,很容易能从这些疏漏中将此人掏个一干二净。”
    “接着就是原本坐在对面的两个女生。女性对感情和气氛的变化感应更加细微准确,想必只要观察过就能发现这两个人早就是面子交情。对男人来说属于盲区,但是你应该很轻易就能看出对面女生的本性,从她的行为你推断出她的处世方式,进而做出有关的猜测假设,拿出最有可能的一项,运用含混不清的话语,取得你想要的效果。”
    玛雅说道:“你的推理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仍然无法解释我是如何得知毒女孩儿的杀人计划的。”
    “这个就更简单了,”佘月道,“那女生所在的厕所正好位于这节车厢的入口处,想必是她发语音的时候被你听到了。而那通语音,说不定就是她留下的遗书?”
    玛雅沉默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说到底,”佘月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聪明的推断力、细致的观察力,以及表述的灵活应对,你用的是诈。这招我熟,街道口、庙门外,从事此种行业的社会工作者十分多见,他们和你一样,挂着神学的名头,只不过你拿着西方的那一套讲预言,他们更加幽默接地气,上来就是电视剧的套路,语重心长地说你近日要有血光之灾。”
    玛雅听完笑了笑,她还端坐着,并没有向佘月靠近,但是声音却很诡异地飘了过来,就好似贴在他耳边说话一样。
    那声音很是奇怪,说它近,却幽幽地,像在山洞中回荡,“可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血。”
    “血从你的五窍流出,浓稠的,暗沉的……你的每寸皮肤都开始出现血痕,你变得支离破碎,你要死了。”
    佘月沉思片刻道:“浓稠暗沉……我怀疑你说的是鸡血而不是人血。”
    那声音:“就不能是中毒了!”
    “哦”,佘月点头,“是,还有这样一个可能性。不过我想提个建议啊,刚刚的描述是不是有些套路话了?你看或许再加上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比如我毫不自知,却看到他人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一低头……发现身边多了一双灰白惨败的腿。”
    那声音更加近了,似乎还有桀桀的笑声掺杂其中,“说得对。你不敢抬头,你浑身僵硬,你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呢?”
    佘月点点头,“给读者留下一丝互动的感觉,这样的结尾不错。”
    那声音却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呢?”
    “问我啊?”佘月淡定地抬头,“我应该会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向乘务员举报此处有逃票的吧。”
    那声音:“???”
    玛雅:“……”
    那声音停顿片刻又继续惊讶道:“乘务员?你旁边的不就是乘务员吗?”
    佘月很认真地回答:“不是啊,她刚刚自我介绍叫做玛雅。”
    玛雅:“……”
    玛雅:好好入戏别扯我!
    那声音不甘地继续道:“你确定你的所见吗?你确定你的感知还是正常的吗?你站起来看这个车厢,铁锈一点点吞噬了整个车体,座位上有着厚厚的污垢,你的脚下突然窜过什么东西,你慌忙低头去看,一个半腐烂的头颅隔着过道正对着你。车早已停了。这节车厢,从来没有活人,除了你。”
    佘月沉默片刻,问道:“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惨烈的事故?”
    “很惨。火车脱轨,82个人无一生还。他们的尸体被抛弃在这里无人认领,他们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留下所有进来的人,留下来,陪着他们。永远也别再离开。”
    佘月似乎被那声音蛊惑,他变成了这个故事里的人,脚底的黏腻,墙壁窗口溅出的血肉风干凝成黑乎乎的污块,那打着滚的头颅,念着“留下来”的渐渐包围而来的干尸……
    佘月差点留下心痛的泪水,他发出忧国忧民的感慨,“这个故事通过无名野尸那一声声表面可怕背后心酸的呼唤,暗喻了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这类缺乏关爱的社会群体,警醒人们不尽早解决这些问题迟早成为大患啊。”
    玛雅:“……”
    你怎么还做起阅读理解来了?!
    感慨完毕后,佘月还不忘遵循阅读理解的一贯流程,在最后一题里拔高思想,顺便表达一下对作者的赞扬,“作者的故事看似俗套实则揭露社会问题,直击社会痛点,让人先是一惊后是反思。文里的‘我’是活人,而车厢里的是死人,生与死分别代表着活跃在城市一线的年轻人和生活孤单寂寞如死一般的老人儿童,而故事的最后,又十分讽刺地表达了这样一个结局:从前是年轻人抛弃了孩子与父母,总有一天他也会被抛进这节寂寞的车厢。这警醒我们,关怀,才是一个人生与死的区别,而不是金钱。作者奇思妙想地将此问题融进恐怖故事里,实则也是想通过这个题材暗示我们,恐怖不是来自于陌生与未知的鬼怪,而是来自于空荡荡的内心。”
    那声音:我是作者,但我发誓真的没那样想。
    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便是佘月的赞叹:“眼里有社会,心中藏大爱,文中隐玄机,笔下见乾坤。作者高义啊!”
    那声音还有些不好意思:也、也没那么优秀啦~也就……一点点~
    玛雅:“……”
    忽悠个把人算什么本事,能把鬼也哄得傻乐才叫真牛逼。
    那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佘月揉揉耳朵,和玛雅两人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接着聊天。
    玛雅也是伪装界的一把好手,见了这么一场好戏也能无缝衔接之前的情绪,“你是个聪明人。你所说的那些江湖骗子的本事,你一一具备。那么,”她的话语中恶意满满,“你为什么不阻止那个女孩儿呢?如果我不出现的话,三个人的生命就要因为你的沉默而在今晚消失。”
    佘月说道:“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玛雅玩笑着说:“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们放下屠刀改邪归正。”
    佘月笑笑,却道:“只有善良者的内心才会对人开放。即使是我,也无法敲开一扇陌生人紧闭的心门。”
    玛雅挑眉,“那你就准备放任自流?”
    佘月回答:“那倒不是。常言道,有困难找警察。”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作为一个热心公民,我已经报过案了。”
    “所以……”
    玛雅接过他的话,这次才是彻底地笑了,“所以,你刚刚才又问了我一遍那两个女孩儿的未来。你就是在那时候知道我不会预知未来的吧?因为我根本没预测到警察的出现。但是你怎么能保证警察一定会立案呢?这种尚未发生的毫无证据的案子,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立案。”
    佘月装逼时间到,但他就是这么低调地压下了装逼的欲望。只不过他仍旧有些骄傲地晃了晃脑袋,道:“因为人民警察为人民嘛。”
    玛雅:我竟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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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完作业,我又回来更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