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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学明笑道:“何止重病,我其实快死了,也只有在鬼怪世界里我还有个人样。一旦离开,回到现实世界,我又会陷入昏迷。”他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做了个切开的动作,“气管插管,你知道吧?要全麻的。”
徐忍冬看他在脖子上比划,立刻又被唤醒了不好的记忆。后背猛地发冷,他总觉得后面还会伸出一双手来,将他拖入黑暗,割开他的喉咙。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从翕开的门缝里看到了在床上安睡的连乔。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仿佛有连乔在他身后,他就没那么害怕了。
徐忍冬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多器官衰竭。”袁学明笑笑。他那支烟燃尽了,便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点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徐忍冬看清那香烟是某种昂贵的牌子。袁学明继续道,“其实我早该死了,不过家里人放不下,就推进ICU里耗着。心啊肺啊肾啊都不行了,每天红细胞血小板白蛋白轮流输,就靠这些东西吊着一条命。你还别说,全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ICU,那技术确实是牛。就我这么个从里烂到外的身体,居然给他们硬生生地拖了好几个月。有钱啊,真是好啊。”
徐忍冬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猜我第一次看见电梯的时候在想什么?”袁学明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幽默,“我想,现在阴曹地府也是与时俱进啊,拉人下黄泉居然还派电梯接送了……万万没想到,电梯确实送我去见鬼了,只不过不是我想象的那种鬼。”
徐忍冬问:“你第一次进电梯是什么时候?”
袁学明扭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温和而无奈的笑容:“小伙子,你知道吗,全身麻醉有深麻醉和浅麻醉两种。深麻醉就是彻底的麻醉,就像彻底睡过去一样,人是没有意识的。而浅麻醉只是让你感觉不到痛,你的身体不能动,但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徐忍冬一愣。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却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袁学明望着窗外的雪地,缓缓道:“每天早上,你能听见医生护士交班,听见他们走来走去。实习生会在你身上练手,虽然针扎在肉里不疼,但你能听见他们在讨论怎么还没找到血管,要不要换个方向试试。半夜里容易有抢救,你能听到值班医生吭哧吭哧地做心肺复苏,那一个个喘得,下来了都累得不行。至于边上这位病友是抢救回来了,还是先一步解脱了,就要等第二天交班才能知道了。浅麻醉的人虽然有意识,但那毕竟是麻醉,你会觉得晕乎乎的,灵魂好像飘在身体外面,就靠那一根根输液管子和仪器连接着。你就这样晕乎乎地等啊,等啊,什么都听得见,什么都知道,就像在做一个清醒的梦,你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但你就是醒着。”他顿了顿,笑容里终于透露出些许悲哀,“你说,在这种状态下,我怎么可能会记得第一次进电梯是什么时候呢?”
徐忍冬沉默。袁学明笑道:“所以其实,我对于这个鬼怪世界还是有点感激的。虽然在这里很容易死,但只有在这里,我才能重新感觉自己是个人,我还活着。”
他的烟又抽完了,于是他掏出了第三支烟。徐忍冬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有烟,此时烟头险些烧到手指。他索性把烟掐了,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垂下眼睛说:“那个套娃你就带在身上吧,不要给别人。”
袁学明道:“我知道,套娃保命。”
徐忍冬很惊讶,袁学明解释道:“玩得多了就大致了解这里的套路了,像这种关键道具,要么索命,要么就是保命的。既然昨天死的那两个是身上没有套娃的,那就证明套娃确实是用来保命的。”
徐忍冬忽然心里一冷。他想起了上个轮回里,江离指责袁学明用新人试探死亡条件。当时他还以为是江离情绪失控疑神疑鬼,现在看来,原来袁学明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
徐忍冬的声音不由也跟着变冷:“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袁学明笑着摇头:“你啊,还是经验不足。告诉他们有什么用?现在一共只有三个套娃,但我们队伍总共十几个人。说出来让大家争个头破血流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的命是苟延残喘,有的人是英年早逝。还有人,像徐红那样,拼命作死都死不了,就是这么鸿运当头。找谁说理去?”
徐忍冬冷着脸,对此不予置评。袁学明倒也不反感他的态度,反而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长辈的亲切语气说:“你还年轻,或许接受不了这回事,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命运。”
徐忍冬忍不住想:那为什么我的命运是反复惨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种痛苦?
袁学明见他脸色很差,安慰道:“别担心。咱们也算有缘,如果我再找到套娃,一定会给你。”
徐忍冬心生抗拒,冷冷道:“不用了。”
袁学明笑了:“所以说,你和你的小伙伴都已经有套娃了?”
徐忍冬大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被套话了,表情不由为之一变。袁学明见他这副反应,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是经验不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年轻人,你自己多小心吧。”
说完,他就悠然地踱步离开了。留下徐忍冬一个人在走廊上,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