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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霜,不要敷衍。”路听琴严厉道。
    “我现在要和你强调的,也和这个有关。龙气生于肋下,若不定时引出安抚,你将随时会像方才这样,突然受制,有性命之忧。过往,我行事偏激,令你误解。也因为……咳咳……如此。”
    重霜攥紧了布巾,眼神阴郁,听到路听琴的咳嗽,倏然清醒,重新平整了布巾,放置在路听琴手边。
    “别说了。”
    他声音低沉,攥紧手指,压住掌心里利剑割破过的痕迹。
    路听琴气息一窒。
    “你不信?”
    重霜低垂下头,盯着塌前的一小节地面,不去看路听琴的脸。
    “弟子愚昧,修行不精,走火入魔。师尊助我平复,我感激涕零。但师尊所言,我……不敢信,不能信。”
    路听琴的头更疼了,心口的痛意随着心脏的跳动,一声一声放大,师祖的玉牌在胸前,发出冰凉的幽光。
    “自欺欺人,你非要等到长出犄角、尾巴的哪天,才能承认吗?”
    重霜脸色刷地白了。“我承认什么?”
    “愚蠢……”路听琴深呼吸,气得眼前黑雾翻滚,视线晕眩,难辨人型。
    他合上眼睛,倚在塌前。“一叶障目,冥顽不灵。”
    重霜再也忍不住。
    “师尊说这些……玄清门铲除妖邪,世人赞颂。玄清真人斩龙成名,护卫八方太平。我流落长宁镇,承蒙师尊不弃,粗鄙之身,得进山门。而后首座授业,修得道法……”
    他身躯微颤,拔高了声音。“我作为玄清门弟子,承斩龙之意、除妖之志,如何能是龙,是妖?”
    路听琴揉着头,绕出了一点重霜的意思。
    “你怕身世暴露,被赶出去,或者被杀?”
    他不知道这世界人类对妖族的态度,但既然几个师兄都知道了重霜是人龙混血,也没喊打喊杀,说明问题不大。至少不是你死我活,血火不容。
    “师尊目力无双,冠绝宗门。师尊说是即是,说有即有。无人能辩驳。”重霜生硬地说道。
    “混小子……”路听琴听出了重霜的弦外之音,感到身上发冷,不由得探向旁边,想拽来被子。
    山居无人看顾,被褥入手冰凉。他放弃被子,紧了紧衣襟,疲惫地向后靠。
    “有话直接说,不要阴阳怪气。你觉得我污蔑你,给你扣罪名?”
    “师尊认定我感受过异状——对,我是见过。”
    重霜胸膛起伏,停顿再三,缓缓道。
    “气力、恢复力,等等——但这异状,次次都在师尊找我试验的前后。甚至师尊说的所谓龙气……除了上次思过亭和这次。都在你偏房的那张桌子上发生。又怎能说……和这试验没关系?”
    他说着,腔调难以平稳,尾音破碎。
    “若弟子确为妖异,师尊心有苦衷。七年了……整整七年,为何师尊,不在七年中的任何时候说,偏偏到现在?”
    “你!”路听琴一急,心口顿时激痛。
    “你偏要死认着这理,是我七年间在害你不成?”
    “怎么可能。”重霜的声音低哑。“我每天都在等待着……每一天,每一次晚上,等着师尊给我一个缘由……”
    “在我的血一次次被抽出时,你没有。在我不止一次询问、质问、挣扎时,你没有。我请求过,恳求过,跪在地上,求你给我一个解答时,你没有。师尊,你是天上仙,我是泥中草芥。但草芥也……”
    会痛,会心死。
    重霜收回立起的腿,改半跪为跪,额头触地。
    路听琴闭着眼睛,忍着眩晕和心口的短痛。听着重霜声音渐消,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开口。
    “重霜,你执念过深。我再怎么讲,也不会有用……现在,我最后问一遍,我说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手臂与地砖交叠而成,昏暗而混沌的漆黑中,重霜短促地呼吸着,埋着头不曾抬起。
    他的惊惶已经平息,只剩下流不干的血与泪。
    路听琴的胸口涌上恶心,烦闷在加剧。他想呕吐,但又自觉吐不出什么东西。心里默念着数字,念到一半,没有听见回应。
    他卸了力气,轻声道:
    “你走吧”
    塌下,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走。”路听琴再次道。他有心要严厉一点,但此时倦极,高烧着,说出的话,显得绵软无力。
    “今天……不,明天,后天……你自己去想吧。缘由我已经给了。不信,尽管去求证。”
    屋室寂静,再没有任何响动。
    也可能是有,但路听琴意识昏沉,几瞬之间模糊了感知,什么也没有察觉。他靠着冰冷的墙,想就这样睡去。心口的烦闷,一次次将人从坠落中提起。
    他的思维七零八落,在高热中运转着奇异的路径。
    一会想起重霜瞪着眼掉泪珠子,可怜兮兮的样子。一会复述着重霜刚才的控诉。中间间隔着些猫、兔子,树海氤氲的谷地,嵇师兄吵架的模样。再一会,被染血的本子一带,又回到了重霜。
    重霜……重霜。
    路听琴烦闷地睁眼。他睡不着,越想越清醒。
    屋内月光清冷,房门虚掩,已没有重霜的身影。
    第15章
    路听琴烧得睡不着,摇摇晃晃下了塌,懒得踏履,仅穿足衣,一路扶着东西,走到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