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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识捏了个明目诀,发觉陶颂眼角微红,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泛起一丝微亮水光。
喻识跑去一扶他,陶颂浑身一哆嗦,倏然躲开了。
“怎么了?”喻识强行拉过他手,把了下脉象,“也没中咒,摸着也没事啊。”
陶颂狠狠闭了闭眼,浅淡眸子划过一道迷惘:“我也不知道,就心慌得很。”
喻识不明所以:“累着了?”
陶颂略微笑笑:“怎么可能?我上次一个人斩杀怨灵,还遇见了个魔修,两天一夜都没这么着。”
又一挑眉:“六长老,那次你可比那大魔修下手还狠。”
生死危急之事过后,往往是缓和关系的好时机。
这一见面就结下的大梁子,此时都能拿出来说笑了。喻识深觉他与陶颂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但他一拍陶颂肩膀,陶颂还是哆嗦着一抖。
喻识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把自个儿的手,除了沾上点宝儿掉了一身的点心屑,余下皆白白净净的。
陶颂咬了咬下唇,唇色泛出些水润光泽的红。喻识蹙眉瞅了两眼,突然觉得,他这笔描刀刻的一张齐整眉眼软和了许多。
陶颂躲着他后退了两步:“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应该没事。”
喻识只十分奇怪,担忧叮嘱道:“有事就喊我,待会儿让崔淩看看。”
陶颂整个脑子都陷入沉沉混沌中,愣了两下神,才点点头。
好在这一路都再无其它异样,喻识等人沿着林中隐蔽小楼前行,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草木便渐渐稀疏开来。半人高的扶疏花木于夜雨中细细簌簌地摇动,雪斛停住了脚步。
封弦凝神细看:“是出自云台门的蔽日术?”
“封散人好眼力。”雪斛低眉颔首,“我一身修为,全部仰赖云台门出手洗涤扶正。但受过噬婴术侵染之人,身体发肤皆会留下一二痕迹。我这眉心一点,实在抹不去,一直叫人误会。”
封弦念起喻识左眼下的疤,一时默了默。
正说话间,雪斛已收了咒术,一座别致院落现在众人眼前。这四方院落外还重重叠叠铺了数道法阵封印,连最为耗修为的化魂阵都有。防备外人之深,令喻识深深皱眉。
门上开了道小缝,一个总角幼童稍稍探出头,登时大喜过望:“花魁娘亲回来啦!还有宝儿哥哥!”他用力推开两扇黄花梨木门,门后哗啦出来十多个黄毛小孩,亲亲热热地喊着“娘亲哥哥”。
场面喧闹得很,一个小孩欢喜拍着手:“花魁娘亲第一次带爹爹回来!带了好多个呀!”
雪斛迎他们进去,略带歉意:“孩子太小了不懂礼数,诸位长老别见怪。”
喻识略弯了弯嘴角,却失了调笑的心思,这些幼子额间眉上,或颈间腕处,多多少少都有些伤痕印记。幼童肤色白嫩,一眼瞧上去触目惊心。
这些幼童亦步亦趋地跟着喻识一行人,含糊不清地问东问西。长瀛心思浅,很是能插得上话,三五句间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暴雨如注,雪斛请他们在花厅坐下,先煮了壶茶,长瀛便坐在廊下,在一群孩子堆里说说笑笑。
天地间拉起一道巨大的雨幕,花厅中数盏长明灯氤氲着潮湿的雨汽。喻识屏息凝神探查了一遭儿,这精巧院落内并无丝毫阴邪之术,才敢放下心来。
雪斛理了下散乱鬓角,幽幽叹了口气,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我这别院建了数十年,还是第一次有外人前来。”
她语气怆然,徐徐开口:“昔年除魔之战结束后数十年,世间修道之风仍不止,凡夫俗子总还有些一朝飞升的痴念,我爹娘便是如此。大道万千,然迷惑心性之物太多,更何况魔修邪道,所行就是投机取巧、事半功倍的路子。我爹娘一路走火入魔,甚至不惜以亲生儿女为引。”
她眼眶里有盈盈泪光,转瞬即逝。
“云台门的道长来得太晚,我家就只剩了我一人。所幸,并没有戕害其他门户。”
她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还在云台待过数年疗伤,可惜资质太差,略学了些皮毛道术,便不得不下山了。我下山之后,却又正值中原改朝换代。新帝不同前朝,又极其厌恶修道巫蛊。”
“四海未平,世道纷乱,我实在无以为生,只得委身风尘,攒出些银两,着人盖了这一处幽僻居所,权做百年之后葬身之处罢了。”
茶汤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飘渺香气散了人满怀。
厅内一时只余滂沱大雨匝地之声,崔淩忽然别过脸去,趁着旁人皆不注意,掩了眼角一滴泪水。
喻识难得喟叹:“人生一世,也算各有缘法。”
雪斛平和地与他们奉茶:“世上令人唏嘘之事,处处皆是。我见过无数欢场过客,这一身故事实在也算不得多少曲折。”
她抬眼遗憾笑笑:“远的不说,仙门百家诸多奇人大拿,谁能算到第一剑修喻识在那般年轻的岁数,就故去了呢?”
陶颂一腔气血翻涌,捂着胸口深深平缓了下心绪。
喻识甚为担忧地瞧他一眼,见他示意无恙,又转头对雪斛道:“最善推演测算的流景阁,不也没算到他们于除魔之战后,步步陨落至此么?世道变幻无常,凡人最无用的心思,便是窥探天机。今朝有酒今朝醉,时运命数,又何必过于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