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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韩信的脸上添了一丝血色,神情缓和了。他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能从中汲取些暖意似的。
——“击鼓是同袍间的约定,不过你我,难道不是同袍么”同等太行的那女子的微笑安抚了韩信的情绪,他沉湎在这歌声里,像是回到和殷姬订立盟约那一刻。
这人真容易满足。
殷嫱想。在韩信神情全然缓和下来的时候,她停止了歌唱,随后柔声说道:“人说齐女多情,赵女多姿。如今齐赵的佳人们,将军都可以挑选。我不过是蒲柳之姿,怎么能侍奉将军呢况且我猎虎的时候,伤了脑子,落下恶疾。什么礼节都忘了,更不能替您主持祭祀。怎么配……”
韩信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目光深邃,分外真诚:“信从不介怀。”
“纵然你体态壮硕,没有细腰修颈,不会作舞,但是在我眼里……”
“……”
殷嫱觉得殷姬长得还行。她自己说蒲柳之姿,只是自谦。这人顺竿往上爬还说她胖,这是还要踩一脚
罢了,不喜欢正好休了她,好聚好散。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孔藂隔着门说道:“大将军,汉王特使正在齐王宫门口等着。汉使是成信侯,张子房先生。”
殷嫱善解人意地劝说道:“汉王特使,当然不可怠慢。看来我没法留您吃这顿早、咳,朝食了。”
她虚扶韩信起身:“韩将军。我今天说的事情,希望将军能再考虑。”
殷嫱看着背对着她的身影微僵。
韩信走后,便是女萝替殷嫱和华昱斟浆分食,两人的傅姆和一些奴婢都留在巴郡,轻装简行来的齐地,也只得让女萝多操劳些了。
“您看,”女萝跃跃欲试地指着那盒雕胡饭,“吾子(您)不爱食麦饭,喜吃稻饭,可北方哪来的稻米?韩将军特意替邑君找来菰米。这个时节的菰米比得上金镒了!”
“吾子饮的这柘浆,这个时节可不好弄哩!——唉,好邑君,告诉阿萝吧,邑君和韩将军究竟说了些什么话啊”小丫头介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探听殷嫱和韩信的消息。
殷嫱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他说,我胖,腰粗脖子丑。不嫌弃我脑子烧坏了,不能给他主持祭祀。”
华昱的食匕差点没握住砸在漆豆里,兴致勃勃女萝睁目结舌:“这、这怎么……”她一转念忖道,韩将军说话太直,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能。于是丧气地垮下脸,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话。
殷嫱看得好笑,捏了捏她脸。女萝懊恼地拂开她的手,说道:“吾子别笑,奴婢是认真的。就算……就算韩将军说了这种话,他对吾子是真心的。”
华昱笑她:“当时阿萝还嫌弃韩将军,怎么如今改了口风了?——不过嫱儿你想啊,阿萝说得也有理。韩将军既然连你的相貌都不嫌弃,那么他该有多喜欢你呢按说,你们已经改了户籍,律法上来说,你们也是夫妻了么……小夫妻间的打趣,你也拿出来说呵呵呵……”
她自己都快编不下去了。华昱事后愤而给孔藂去信,将事情原原本本地数落了一通,孔藂拆信的时候却给韩信逮了个正着,大意约莫是韩将军出口伤人,恁没眼力见儿,竟说伯盈长相不堪,近来齐王宫里还进了个美姿容的齐女,伯盈听了更日日忧郁。
虽然华昱说的件件事儿都没错,只是却把其中因果颠倒了一下儿。殷嫱忧郁是因为韩信不肯答应退婚,怕刘邦跟着猜疑她。
韩信听了又喜又忧,只觉殷嫱在意他,却又怕殷嫱误会他,孔藂撺掇着他写信给殷嫱解释。
几天之后,殷嫱才知道那位张君侯是大名鼎鼎的张良,刘邦手下的首席谋士。他来齐国是为了册封韩信。
韩信定齐之后曾经给刘邦去信,希望能够暂代齐王,也就是成为假齐王,暂时管理齐国。而汉王刘邦的回复则显得豪迈:“大丈夫要当就当真王,当什么假王”
这么一来,韩信就成了齐王。齐国人高兴,新王即位,减免赋税。汉军将士高兴,他们在韩信手下做事,韩信成了齐王,他们与有荣焉。
可是殷嫱不高兴。
因为她似乎还没有听说过,诸侯王休妻,废后还能撇清关系回原籍的。
她正皱着眉呢,女萝捧着一卷竹简,喜滋滋地告诉她:“韩将军派人送的信。”
殷嫱扫了一眼——要不是殷姬把看小篆、识文言的条件反射留给她,她估计也装不到现在。
竹简上大致说了——邮驿简陋,韩信请殷嫱到齐王宫中居住。殷嫱漫不经心地看到最后一片,“卿虽壮,亦合硕人……”
像是期期艾艾地在解释那天说错了的话。
“是夸你亦合硕人呢——”有人拉长了调子,低笑着,殷嫱抬头一看,果然是华昱,她顺口吟道,“硕人其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华昱的目光落到最后一片竹简上:“窃谓艳绝。”
殷嫱嗤得一笑,前面还沉稳耿直,这句倒像是哪个轻浮子的口气。
华昱脸一红,她当然看得出这是孔藂的手笔,该是他帮着韩信参谋着写了信,心里把这画蛇添足的夜籴①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转而问殷嫱:“韩将军、不,齐王的邀请,伯盈,你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