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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殷嫱坦然。
韩信审视着她:“为什么”
殷嫱扯了扯嘴角,噙着一抹难看的笑,唇翕动了半晌,道:“有菀者柳,不尚息焉。”大王如繁茂的柳树一般,暴虐无常,不可栖息。
“小雅,菀柳。”正是揭露君王无常之诗,韩信呵呵笑了起来,他胸膛起伏着,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震的铜匜都发出了细微的响动,“你怕我”
殷嫱转身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她背对着他,很久才道:“我在劝你。”
这日之后,殷嫱便立刻去拜访了侠姬。
“伯盈,你听,他好像在踢我的肚子!”侠姬抚着小腹,满脸都是惊喜,殷嫱却听得心不在焉。
“侠姊姊,我有一事相求。”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侠姬对她甚大方:“你今日心神不宁的,说吧,恐怕你不说出口,这一日都过不好似的。”
殷嫱道:“有个口信想请阿姊替我转达给姊夫,再请姊夫转达给汉王。请阿姊禀退左右。”待侍从出门,殷嫱在她耳边道,侠姬耳边如平地惊雷炸开。
“齐王善战,天下平定后,定为汉王心腹之患。嫱愿为汉王马前卒子……”
侠姬死死握着殷嫱的手腕,只觉得她手腕冰凉极了,像是外边下得正疾的春雨,目眩良久,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伯盈”
殷嫱不答,面色毫无波澜。她抬首,望见苍穹之中,一双黑点栉风沐雨,相互扶持,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以雁为聘,想取雁忠贞不移,生死相随之情谊。可人不一样,人要活着。”
“阿姊,你知不知大不逆之罪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侠姬不解:“齐王哪有谋逆之心”
“汉王觉得他有,他就有。”殷嫱莞尔,她笑起来潇洒而干净,“阿姊,你怎么如此……天真。家国稳定,压倒一切,哪怕是苗头,也要掐死了萌芽的时候。”
殷嫱离开侠姬居处的时候,遇见了面色不佳的蒯彻,她照例问好,几天后却接到了蒯彻不见的消息。殷嫱心情有些复杂,蒯彻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撺掇着韩信造反,韩信起初装糊涂,如今怕是挑明了,韩信却不允,他怕刘邦日后报复才逃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韩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造反,却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削为淮阴侯。最后也因此而死。
还不如现在就反了呢,她如今和他还绑在一条船上,他要是现在反了,她就帮他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
路都是自己选的,谁怨得了谁春秋战国的遗风已经浓得在韩信的骨子里化不开了,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个食客,主君給衣食,他必得以技艺报之,不离不弃,谓忠。
像是什么呢
主人扔根肉骨头,狗就要匍匐在他脚下汪汪叫,狗怎么能咬人呢那是要被所有狗唾弃的。这个时代,只能有一个人,和一群狗。
殷嫱的牙关颤抖着,恍惚间,她觉得无形的线桎梏住了她的举动,把她栓起来,变成了一只匍匐在刘邦脚下乖顺的狗。
但她随即把这个无稽的念头抛弃掉了,她说服自己:只是暂时的低头,要生,要活,谁没在命运那个小妖女面前折过腰啊
喜欢多么微不足道。没有喜欢谁还不能活了似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女萝从容臭里翻出一片日书,欢愉道:“建日,建基立业,好日子阿。”
殷嫱霍得起身:“那就收网吧。”
她出门的时候,彤云密布,密密匝匝的雨丝砸在地上,临淄城上空雾气浓重,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殷嫱穿行在复道之间,她呵出的气凝成了白烟,她紧了紧自己的右衽,冷,齐地的春天也这样冷。
殷嫱不喜欢雨天,乌云遮蔽了天日,她看不见太阳,总是觉得心慌。有人比她更不喜欢这样阴沉的雨天,乌云低沉沉的,好像要把这座城压垮,好像要把人压垮。
天气影响不了商市的繁华,许多执簦(伞)的行人们敏锐地发现,东市数十家粮肆,绝大多数都是大门紧闭。
“莒氏、陈氏这些老商家终于撑不住了么”
几家主事都聚在莒氏之中,一派愁云惨淡。一家主事暴跳如雷:“输了!输了!殷姬从巴蜀运来的,根本不是她的嫁妆,那一车车的,全是粮食和铁器!”
“还不是吕氏和徐氏的叛徒!给殷姬通风报信,同气连枝,全不顾我们几家!”
“咱们不能就这样认输。主君请的楚国商人已经快到临淄了,咱们只要再坚持……”
众人正懊恼,却忽闻外间吵闹,纵然市集繁华,也没得这样的喧闹。但见一执事面色惨白地闯了进来,众人未及呵斥,便听他道:“诸位主事,大事不好!不知谁在市井传言,咱们受田氏指使与楚人勾结,意欲弄垮齐国!齐人如今、都聚在咱们门外呢!”
“完了——”莒氏主事的面色瞬间灰败了下去,像是一株失去了生命力的老树。
“莒氏奸商!勾结楚贼!哄抬粮价!”
“奸商误齐!滚出齐国!”
“奸商误齐!当腰斩弃市!”
被挑动的齐人们声音一浪搞过一浪,莒氏等人才出来,就被愤怒的人流淹没。密密麻麻的黔首聚在一起,黑色的帻巾聚集成了洪流,像是卑微地蝼蚁们聚集在了一起,发泄着自己的愤怒,轻易地将早该死去的东西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