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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洛闻初的声音合入夜风中,吹得燕林生背脊一凉。
“在比试中,倘若你没有彻底击溃对手的想法,这是在折辱你的剑,——亦是对自己的侮辱。”
燕林生下意识看向手中成狂。
这柄剑,是当初洛闻初寻得一块天外陨铁,专门求另一铸剑世家,根据他的性格与习惯锻造得来。剑长三尺三,重九斤九两,剑身宽一掌半,通体漆黑,唯中间刻有一条蜿蜒血线,隐隐透出诡异的红。
曾经,见识过成狂威力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现如今,他的剑同他一样,接受着世人的赞誉,已经很久没有饮血了。
见燕林生不答,洛闻初懒得与他周旋,狠话撂完,扛起沈非玉就走。沈非玉挣扎无果,还被拍了两下屁股,简直羞愤欲死。
洛闻初走到半道,忽然停了下来,却没回头。
“对了,记得把修理费补上,顺便给我们退个房,也别再四处打探了。”
说罢,身若清风踏月,顷刻间消失在错落有致的街道上。
燕林生魂不守舍的走进洛闻初下榻客栈,赔了修理费,客栈老板娘看见他,手中水烟没拿稳,直直摔落在地,在人心间敲上不轻不重的一击。燕林生冲她一点头,抽身离开客栈。
隔了一阵,客栈中忽然传来老板娘放肆的尖叫声。
“那是燕林生!是林生啊!我竟然没有找他要签名!啊啊啊啊老娘亏死了!!!”
至于客栈老板听见这话作何反应,就不在燕林生的考虑范围了。
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脸,苦笑。
这张脸在泗水城,已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能跻身名人榜,有一半也亏了这张漂亮的脸。
弦月高挂,清幽月辉照耀着那段深埋于心的过往——
十几年前,燕林生还不姓燕,言才是他的姓。
他爹曾是朝廷大官,后来则因为党派斗争,被弹劾流放至边疆。
父母受不了边疆艰苦的生活,计划着逃跑。
被流放的人一经发现潜逃,便是死罪。与他们一起逃亡的人都死了,一家三口在泥地里躲了三天两夜,等到搜查的官兵离开了再出来,路上不敢停留。
逃回中原后,他们不敢回到天子所在城都,隐姓埋名,在同为边界但富庶安宁的屏艾村中苟且度日。
他爹以前是文职,逃回来后靠写江湖志怪杂谈赚点小钱,熬夜赶稿时连灯油都舍不得点,夏夜会捉点萤火虫回来当灯照明,冬夜则在白雪的反光下奋笔疾书。
一家人的生活虽过得拮据,倒也其乐融融。
几年后,燕别跟燕离相继出生。
他们的出生,带走了燕林生的父亲,母亲染上恶疾,没多久便随着他爹一起去了。
别离别离,一别一离。
燕林生当时不过九岁,左手牵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背上背着个哭闹不休的小婴儿,他力气很大,便想着去染坊里干苦力赚钱,然而管事嫌他妹妹太吵,再说,屏艾村始终不太富庶,全因边上的飞屏山如一道屏障,抵挡着外界的风沙,众人才能继续安心的在此地生活,各人自个儿的生活都困难,更遑论接济这三个小孩了。偶有同情燕家遭遇的,会拿出家中用剩下的柴米油盐和粗麻布衣,施舍给这几个孩子。
然而这些根本不够,远远不够。
小梨儿还没断奶,他得给小梨儿请乳娘,弟弟好几月吃不上肉食,面黄肌瘦的,毫无生气,燕林生看着难受,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吃穿不愁,就跟他以前的生活一样。
后来,燕林生拿起了父亲的笔。
他只有这个了。
寒来暑往,院中梅花开了又谢,一眨眼,小梨儿都六岁了,天真无邪,穿着漂亮小裙子,像只可爱的蜜蜂,绕着燕林生飞了一圈又一圈。这些年来,燕林生的眉眼愈发精致,眼角一颗小红痣仿若坠泪,当他微微垂眸去看只长到膝盖的小萝卜燕离时,眼中的温情能把人腻死。
这时候,燕离就会捂着脸,说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当媳妇。
燕别笑骂她:“兄妹不能成亲。”
燕离鼓着嘴:“那就要像哥哥一样的人,二哥二哥,你帮我找嘛。”
“好好好。”
那个时候,燕林生笑容真挚而美好。
距离他理想中的生活还差得远,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魔教入侵中原武林,妄想称霸天下,首当其冲的,便是飞屏山。
那一晚上飞屏山上的浓烟,即使隔了数千里也能看见,在那之后,洛闻初执掌凌绝派,想要为上一任掌门报仇,可是数不清的流民与山匪就够让人头痛,或许是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并没有选择治安维序,而是参加了第二年的问剑大会,并组织起一大批反攻魔教的势力。
他们这一走,山匪猖獗起来,冲进村来烧杀抢掠,燕林生带着弟弟妹妹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数月,这天,他安顿好燕别和燕离,出来寻食物,不成想被山匪捉了个正着,那些山匪见他长得不错,竟横生歹意,恰在此时,凌绝派的人回来了。
羞辱他的山匪很快就被打得爬不起来。
动手之人一袭白衣,身如修竹,傲骨凛凛,执剑而立的模样似九天下凡的神君。
燕林生不止一遍的朝他呼唤: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