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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节

      24 密信
    9月15日
    河南府,自从黄梅战役失败以后,神机军就退屯于此处。肃顺今天气不顺,又把穆荫和胜保找来痛骂一顿。
    胜保是陪绑的,肃顺的火力还是集中在穆荫身上。
    “咱们旗人混蛋多,你看你,长得就是个混蛋样子,发匪犯武昌,你手头四千杆洋枪,乌龟一样缩在城里。要是你主动出击,在武昌城下把发匪打退了,哪有湘军出省援鄂。湖南也就不会让楚剑功趁虚而入。”
    “武昌天下坚城,你居然不战而逃,按律当斩你知道吗?……”
    “黄梅城里,你四千人,对方才一个营……”
    穆荫小声辩解道:“四个。”
    “你还敢犟嘴!四个营也才三千人,你镶白旗就溃了。溃了就算了,把神威营也赔进去了。你说你是不是混蛋?你说你该不该参?你信不信我拿神雀刀斩了你。”神雀刀,是道光的佩刀之一,肃顺出征前受赐此刀。
    穆荫低着头,一声不吭。他心里明白,顶过这顿骂,屁事没有。能干事,又和肃顺贴心的旗人就这么几个,斩了他,谁来顶缺?镶红旗都统自杜翰之后空缺了许久,最后才定下都明阿。载垣和肃顺都极不满意,认为不是心腹。镶白旗都统空了,岂不又便宜了外人?
    这时候,正白旗满洲旗队长长瑞匆匆来到门外,单膝跪下:“报大帅,京里来人了。”
    “是圣旨还是兵部行文?”肃顺问,“要摆香案吗?”
    “都不是,我兄弟来了,要面见大帅。”
    “你兄弟?长寿?他来干什么?”肃顺厉声问道。长寿现在是正红旗满洲旗队长,在文祥手下效力。
    肃顺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长瑞,把你兄弟带进来。”肃顺一下子就想通了,长瑞、长寿兄弟都是极其可靠的人,文祥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一会,长瑞带着长寿回来了,肃顺令卫兵把住庭院外围,不许生人进入。
    长寿给肃顺跪倒行礼,肃顺说:“起来吧。文祥叫你来干什么?”
    “我家都统有一封密信交与大人。”
    “拿来!”
    长寿将自己左脚的靴子取了下来,呈给肃顺:“密信就在靴子里,小将面见大帅,不敢带刀,还请大帅自取刀割开。”
    肃顺问:“你知不知道信里什么内容?”
    “小将不知。”
    “那你们兄弟退下吧。”
    肃顺取了刀来,将靴底划开,果然看见一张麻绢藏在靴底。他抽出来展开一看,绢上写满了楷体小字。但这封信不是文祥一个人写的,而是载垣和文祥两个人写给他的。
    信得内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隐秘的地方,就是讲述了朝廷的一些争论。只是,信的最后说:“皇上召六哥回京,天颜喜怒无常,古人尝有伴君如伴虎之语。而旗饷之开,时所必然,诸军机冥顽不灵,实为阻扰。出路何在,载垣不知也,亦盼六哥回京商议。圣旨不日便到,望六哥早作准备。”
    肃顺排行第六,是郑亲王端华的同父弟弟,论爵位不如端华、载垣。但载垣等人,素服肃顺之能,以六哥尊称之。
    肃顺看完了这封信,用烛火烧掉。夜晚反复思考。第二天一早,肃顺交给长寿一封密信,仍旧是缝在靴子里,让长寿带回给文祥。
    同时,肃顺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递上了一份奏折。过了三日,朝廷让肃顺回京述职的圣旨才姗姗来迟
    肃顺早已做好准备,他找来胜保和穆荫:“正白,镶白两旗和神威营损失惨重,我带他们前往直隶补兵,正蓝旗和前锋营余部,前往徐州就食,同时阻挡发匪北进之道路。”说完,将一份文书交给胜保:“这时我以华南剿总的名义签发的,你可将之交给江苏方面的抚台藩台。他们若有什么罗嗦,叫他们直接来找我肃顺。”
    “谢大帅,”胜保接过文书,却想到另一个问题:“这河南方面,有谁防守,如果匪共北进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向朝廷上表。”
    肃顺麾下,苗人凤的汉军旗队在安庆,不能动,长瑞和乐善的两个旗队,经过黄梅一战,合计剩下不到一千人,穆荫的镶白旗收拢溃兵后还有接近三千人。两白旗要离开凤阳,还整顿了两天,才得以出发。
    且说京师得了肃顺的奏折,塞尚阿便找来载垣商议:“肃大帅说要回直隶补兵?”
    “喔,我却不知道,不过也有道理啊,黄梅丢了两千来号人,自然要在直隶补齐。”
    “小王爷,京师八旗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最开始楚逆拉神机军架子的时候,兵就不够,把驻京八旗,关外八旗和西南、西北绿营的溃都选遍了,才有三万多人,后经过两年慢慢淘选,总算把八旗七营的兵丁战马都凑齐了,整整四万五千人。现在哪里再给肃顺找新的兵源?”
    载垣眼睛一瞪:“怎么会没有新兵呢?咱们吃着旗饷的两百万张嘴呢?怎么几千人都凑不齐?哎呀,中堂,这我可想不明白了。”
    “小王爷,你不要在这里跟我斗气,旗人旗饷,这是大清的根本。说句不好听的,旗人都是小王爷您自个家人,你要骂他们,可骂到祖宗头上去了啊。”
    “骂了怎么了,肃顺在奏折里都说了,‘满人胡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框知要钱耳。国家遇有大疑难事,非重用汉人不可。’”
    “小王爷,这句话,把皇上气得够呛。”塞尚阿看气色不对,岔开话题说:“肃顺奏折里还说,让胜保守苏北,调镶红旗守河南,你看如何?”
    “对呀,别光顾着吵架,把正事耽误了,河南当然要守着,不仅要防着匪共北上,直取京师,还要防着他们走汉水,到蓝田,北上西安。”
    “小王爷说得是,我就这么给皇上回话了。”
    就在肃顺带着四千人向京师行进的时候,朝廷颁下圣旨:
    以镶红旗地区领袖都明阿为河南剿匪帮办大臣,河南剿总驻节洛阳,总制河南官兵。派出一个旗队扼守汉水。以江苏巡抚周天爵为钦差大臣,两江总督,协调正蓝旗、湘军和向荣部的关系。以胜保为徐州剿总,总制山东江苏官兵,围攻江宁。
    25铁路电报与中亚
    在万里之外,郭嵩焘还没有得到黄梅之战的消息。
    自从1842年就任英法比普四国公使以来,郭嵩焘将每日的行事、见闻和心得都记录下来,后来汇集成册,便是《使西纪行》。
    在这本《使西纪行》里,大多是记载西洋新奇的事物。而关于郭嵩焘的本职——外交,相反只有两件事:关于西域的谈判,引进西洋的铁路、电报、采煤等先进科技。
    “初七日《代模斯》、《摩宁波斯得》(泰晤士报,晨邮报)两处新闻报并云:比什凯克有公使名赛阿德雅,翻译墨勒爱,于先夕抵伦敦。《代模斯》报谓其由巴里过布伦海口,是由布哈尔取道阿富汗以出红海者也。此于中国微有关系,当一考间之。……”
    这是1844年初,郭嵩焘得知比什凯克的浩罕王派出使者,赴英求援所记。1843年左宗棠出兵特木耳图卓尔,攻占比什凯克,而沙俄的哥萨克们从另一面追逐浩罕人,将这些“马匪”或者“牧民”追的狼奔兀突。浩罕王认为只有英国人,可以让他们免于亡国的悲剧。
    郭嵩焘并不清楚西域的种种情境,他甚至不知道比什凯克在哪里。当他看到另一条报道:
    新报又言左季高遣使俄罗斯求采备军粮,意在从虎口求食,颇为国家危之。……
    他就开始担心俄国了,毕竟,俄国已经强占黑龙江北和乌苏里江以东的消息,郭嵩焘还是知道了。他在日记中写道:
    “言俄酋驻塔什千者,派所部苦尔古斯格携带马队并哈吉目刊所部千人,以收掩阿拉木图战没官兵为言,其意欲令哈吉目刊规复撒马尔罕,与比什凯克各立一国。并言天山一路,俄人必于此经营,将来可以操此一路大权。左洛靖所恃以运粮者,曾运粮经历准格尔山口,携带俄酋一书,责官军以杀戮太惨。或谓俄人诱使官军前进,侯其运路日远,而后挟以持其短长,图取利益。此言诚无端倪,然亦不能不虑及之也。……”
    但得知左宗棠所作的另一件事,郭嵩焘却又表示不满:
    “新报载,左季高克斋桑泊,此地边民已附俄国,左军不假细问,呼为匪类,尽屠之。此等匪类故有取死之由,然左季高功高嗜杀,不仁端倪已现。”
    但他最为担心的,却是俄国日夜侵攻。
    “诣英国外部尚书阿伯丁谈,语及比什凯克事,甚忧俄人之持其后。予因晓之日:“中国获地西域,力实不及经营,徒费兵力而己。故寄望于英国调处之言,甚乐英国之持此议,可以预防异时之反覆。诚使有益于中国,印度得利,俄人得利,皆中国所乐为。若其无益,则俄人利病俄人自承,而与英国无涉。……
    新报载:俄人用兵中亚细亚,意在占据阿目达里亚河(在新疆西北)南道及兴都库什山(在印度西北){中间六小邦:一曰喀拉,一曰土库曼,一日舒葛那拉,一曰达尔瓦斯,一曰萨里可拉,一日曰瓦克罕。前三处均系自主之国;萨里可拉属于喀什噶尔、瓦克罕之哈米尔属于阿富汗。瓦克罕距印度交界,约三百二十五洋里。俄人既逞志于上,又转而东趋,攻战无已时,深虑中国之承其害也。……
    阿富汗逼近印度,俄人欲与结纳,以为窥伺印度之基。英人亦欲与结纳,以为遮蔽俄人之计。彼此相与煽诱,阿富汗莫适从也。土耳其屡为英人介绍,至是阿富汗请由印度派勒威尔瞻白斯前往充当公使,盖五年前英人攻阿富汗时将官,待阿富汗有恩,故特请之。英人得阿富汗为印度之蔽,亦势之所必争也。……”
    郭嵩焘还是看出了英俄之间的矛盾,在于阿富汗。他向英国外相阿伯丁,多次提出一个建议,这个建议楚剑功也对璞鼎查提过:联英拒俄。
    阿伯丁不置可否,英国早已确立了自己的国策:以阿富汗为印度缓冲,但没有必要为了阿富汗而将中亚地区再变作缓冲,虚耗国力。
    郭嵩焘在英国的时日,常常为英国的科技所震劾。他在日记中写道:
    “初二日斯谛文森来见,英国善造火轮车者,年七十矣,印度车路为所经始。出所绘图见示,为中国拟车路,一纵二横,发端自云南。一由广西以达广东,越岭由湖南以至汉口,一由四川以会于汉口。是为东西两道。又由汉口以达镇江,南出杭州,北达京师,是为南北一道。……”
    “廿四日接斯谛文森信,力陈中国铁路宜开,为献三策:“其一,宜邀立一会,须费二百万或三百万,以股分承之。国家为定息五分或三分,所得岁息不如数,赔补以公款。(或招洋人承办,绅士立一公会,耽延其息,办法亦同。)一、估费若干,动用国家公款,招洋人承办。一、由中国自行办理,招用洋人,给以薪水,以三年为期;俊中国能兴造铁路及自购办机器,渐次退除洋人。总之,中国铁路必得及早兴办,尤莫如多遣少年子弟赴西洋学习。往时挨及兴造铁路,亦遣人学习有成,然后开办,并不用西洋人,此尤计之善者。”其言至为明切,惜乎中国之不足以语此也!……”
    郭嵩焘不仅和史蒂文森谈铁路,他还自己用虚线在地图上画铁路,而且,他还在和英国的产业投资人商议着手修筑铁路的事情,并且学习了解了股份公司运作之法。
    “十六日渣甸来见,为吴淞铁路。始知集众力为之,而渣甸股分最多,约得十二分之一。倡始为渣甸及马干得鲁二人,铁工马克生欲往经营。……
    他也曾经往电报房参观,了解科技的发展史。
    “丁亥信部尚书满刺斯约赴波斯阿非司得利喀纳福观电报。管电报者非舍得。
    英国马车用铁路,一千七百七十六年有约翰者,创行于西非尔地方(是为乾隆四十一年)。一千八百十三年,维廉海雷始创造火轮车(是为嘉庆十八年)。其电报起于一百〔于〕八百二十年气,有安恩柏者初用指南针作之(是为嘉庆二十五年)。一千八百三十六年,惠子登又创作吸铁电报(是为道光十六年)。一千八百三十七年,摩西氏始创作点、画为号以记字母之电报机器(是为道光十七年)。一千八百三十八年,始设电报于伦敦西铁路旁(是为道光十八年)。一千八百四十年,设电报白赖克华尔(是为道光二十年)。一千八百四十一年,设电报苏格兰之葛赖斯哥(是为道光二十一年)。……
    “又有言说无线电报,可千里传音,传言神乎其神,不可尽信也。……”
    对于其他的工业,郭嵩焘也没有遗漏:
    “威勒斯里相就一见,云赴中国相度煤产,即日启行,并荐饵里约得斯,以英国充开煤之选,无能及者。
    “巴麦、得拿二人相继来见。巴麦即载生洋行驻英办事者,抵伦敦后曾来一见。得拿有制造铸钱机器厂。询间铸洋银法,凡历十处机器乃成。一熔银机器,其三〔银〕须历三处机器乃成银片。犹恐有未匀也,再入压重机器而后凿成饼;又须加光;又须比较轻重;又须整齐其边,而后加印。印或不如法,又入一机器汰之。其用人工小机器尚有数套,每机器一局,日可得洋银五千。(据云用此机器一套,价三千磅。)正思谋之唐景星,上海应设一洋银局,当以商之。
    郭嵩焘还不知道,清国已经发生了多么大的变故,清廷的财政,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还在为据俄和引进科技二事而奔忙。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英国外交部的邀请,前往参加为路易拿破仑举办的欢迎宴会。
    26 贷款
    对路易拿破仑的欢迎宴会在9月25日举行,经过诸多人士的努力,这个被菲利普王朝囚禁的人,终于得以到英国流亡。
    “公民,恭贺您获得自由。”路易拿破仑一直自诩为真正的公民,共和国的维护者,按他的要求,阿伯丁外相这样称呼他。
    “您好,外相先生,请问这位先生是?”
    “啊,我来介绍,这位是清国公使郭嵩焘。”
    “啊,清国。梯也尔先生曾经以我的名义派去了使节,但后续的发展,我却不知道,总之,您好,欢迎您,东方的客人。”路易拿破仑心不在焉的说着客套话。
    郭嵩焘对这种叛党余孽也没多大兴趣,哈哈哈的谈天气。
    过了一会,有侍者来请郭嵩焘,到一旁的密室里,英国财政大臣迪斯累利已经等在里面。
    “您好,郭先生。”
    “您好,户部尚书大人。”郭嵩焘想,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迪斯累利递过来一张纸:“据我们所知,贵国的军队,在长江中游,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郭嵩焘不懂英文,他听着自己的翻译在耳边轻声读着这张纸的内容——由英国上海公使馆发出的关于黄梅战役和太平军占领江宁的简报。
    得知楚剑功的部队占领了湖南湖北,他并不十分惊讶,但发匪攻下江宁,他立即感到大事不妙。作为一个合格的“士人”,天下钱粮,六分在湖广两江这种常识郭嵩焘还是有的。
    郭嵩焘的第一反应,就是清廷没钱了。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心里在暗暗的担心,英夷要落井下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