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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节

      猛地睁开双眼,司马槿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长舒口气。
    在她身前,早已醒转的安伯尘正站在飞龙驾边,遥遥俯瞰矗立在南荒之东的巨山,目光深邃。
    原本安伯尘只打算他自己神游出窍,梦探小官和蛮女,却拗不过早就好奇不已的司马槿,只好带她一同入梦。神游出窍时最紧要的是保护好肉身,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司马槿竟让两人把肉身放在万丈高空,由飞龙驾来载驮,数之不尽的伏妖来守护。
    这个想法看似荒谬,可细细想来却又是目前情况下最保险的,安伯尘没辙只得应下。
    “小安子,你说我们是现在就去东山,还是等天亮了再去?”
    身后响起司马槿的声音,安伯尘沉思片刻道:“刚神游回来腿脚略有不便,稍歇一会再去。”
    “也好。”走到安伯尘身边,司马槿收回隐于龙驾外的一众伏妖,揉了揉酸麻的腿,屈膝坐下。
    “你说那巫宗为何要造出一个梦境来忽悠我们?”
    拉着安伯尘一块坐下,司马槿转头道:“对了,小安子,他造出的那个梦境和你从前所遇的梦境可有差别?”
    闻言,安伯尘不假思索道:“几无差别。不但背景、故事、人物、时间进程都和寻常梦境一样,就连身处梦中却犹如隔岸观火的感觉也是如出一辙。”
    “你只能入梦,他却能造梦,幸好我们在梦里装得像,否则后果还真是难料。”
    司马槿低语着,剥开一缕被夜风吹起的发丝,面露侥幸。
    安伯尘和司马槿神游出窍,行于梦中,原本就有些恍惚,兼之巫宗手段高绝,梦里的景致、人物如假包换,按理说,巫宗造出的梦境应该毫无破绽才是。
    又或许因为巫宗太过追求细节,太想将两人引入彀中,反而露出一个明显无比的破绽梦中不管是谁,阿芪也好,巫庙使者也好,他们身为荒民竟然都口吐无比纯正的大匡官话,早在巫庙前安伯尘便有所察觉,司马槿同样面露异色,不过两人都未表态。
    若是只有安伯尘一人听得懂,那还能用他的入梦之术来解释,可司马槿竟也听得懂,那只能说明这场梦是假的。
    “也不一定。”
    轻轻搂住司马槿的腰,安伯尘凝望向沐浴在月光下的高山巫庙,笑着道:“我不过是担心你而已,因此才没在梦中和他斗法。我的入梦之术是魂体带来的天赋神通,且还是地魂时候便已掌握的神通。如今我聚合三魂成就神魂,渡过九重天劫,魂体所赋予的神通应该更厉害了才是,只不过没来得及一试。”
    “狡辩。若非他露出那个破绽,你还不是没发现。”
    司马槿轻啐一声,看着天头皎月,颊边飞起两抹粉霞。
    今日之前,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拉拉小手,性命攸关下的那两次亲密接触且不论,即便有搂抱也都是在神游出窍的情形下。司马槿元神出窍,安伯尘神魂离体,说法虽不同,可本质却差不离,元神乃是“一点灵光,太虚来者”,神魂则为“无思无虑,自然虚灵”,神游时心意纯粹,毫不掩饰情怀种种,偶有恍惚,却都是最真实的性情。如此这般,两人神游时候搂搂抱抱都未曾害羞脸红过。
    然而神游归还后却又不同了,归还肉身的不但是元神、神魂,还有尘世间无边业障、种种牵记,即便是个真性情的人,也会或多或少被尘烟蒙蔽本心,明知灵台染尘,却不愿拂扫。
    大彻大悟者虽有,如佛家圆寂,道家羽化,可坐化了,便是弃了肉身,离了红尘。
    既保住肉身逍遥红尘,又得灵台清静无垢者,世间罕有,千万年难出一人。
    “红拂,你在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安伯尘的声音,司马槿的脸又烫了一分,转过头就见安伯尘含笑看来,眸子清澈。
    怪了,我倒不如小安子放得开,这便是雷劫的功劳吗?
    生平第一次,司马槿在安伯尘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心如鹿撞,半晌方才平定。
    “我是在想那巫宗绕这么多圈子做什么?又是对小官下了巫偶邪术,又是制造梦境……对了,他怎么知道你会去探小官和阿芪的梦境?”
    起初还是为了掩饰,可顺着这思路想下来,司马槿立马发现问题所在,心头不由一寒。
    倘若那巫宗真有神鬼之能,占卜演算推测未来,那自己和小安子还有什么好争的,直接认输投降得了。
    可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为何要耍这些鬼心眼,莫非是无聊逗弄着玩?
    “难道是……”
    就在这时,安伯尘面露恍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合时宜的买起关子来。
    “是什么?”
    眉毛挑起,司马槿羞态全无,瞪了眼安伯尘开口问道。
    第300章!
    “还记不记得琉京时候,你让司马房给我送来神龛和书信……”
    “打住,是那司马房从我派去的斥候手中抢走了神龛。你继续说。”
    “那书信里你特意提到那位天下第一夫子,当时便我怀疑严老夫子也是二蛇的盟友,于是便潜入他梦中。”
    顿了顿,安伯尘接着道:“严夫子壮年时随军出征南荒,被敌军冲散后,遇上了二蛇和龙女。”
    “再然后?”司马槿蹙眉问道。
    安伯尘摇了摇头:“没有然后了。红拂,说起来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南荒,算上三年前梦里那一回,我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到南荒。”
    司马槿一愕,眉头舒展:“你的意思是……早在那年你梦游南荒时,就被巫宗发现,于是他知道了在琉京有个叫小安子的人会入梦之术。时隔三年他诱你来南荒,知道你事先会进入小官的梦境,于是便布下此局?”
    “应当是这样。”安伯尘点头,面露古怪,又加了一句:“他知道有一个名叫安伯尘的人会入梦。”
    “都一样……可是,你之前和我说过,两个入梦者相遇的前提是所进入的梦境能相互交叉,就好像那年你遇见第一王风。这么说来,你进入严夫子梦境时,巫宗也在某个人的梦中,且和严夫子有关,而那一次他发现了你,你却没能发现他。”
    司马槿沉吟着说道,随后哂笑一声:“又或者他的本领远超乎我们想象,无需入梦便能发现你通过梦境神游南荒。不过,这也太难以置信了,还是前一种可能性大一点。他究竟是进了谁的梦……难道是她?”
    司马槿一愣,抬头看向安伯尘。
    “不可能。”安伯尘摇头,笃定的说道:“三年前忆龙公主还没出生,他怎么会进入龙女的梦中。而离公子和左相都是本领高强的妖类,巫宗远在南荒,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他们的梦中。”
    “也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司马槿说着说着,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是什么?”安伯尘问道。
    “他入梦的时间和你不同,你是在开平末年李宣登基之前,他则是在更早的时候,应当是趁着龙女还未投胎转世时,探入她梦中。”
    司马槿低下头,似乎不想让安伯尘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闻言,安伯尘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倒也未尝没有可能。时间、地点不一样,却能在同一场梦境中相遇,如果真是这样,那巫宗的本领的确了得,难怪我没能发现他。”
    “是啊,时间和空间都被他掌控了……扭转时空的法术。”
    清冷的月光下,司马槿不着痕迹的依着身旁的少年,喃喃自语。
    低头望向脚底的长空,司马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已经不再急着追寻仙家秘籍,不再那么迫切的想要离去时,她竟在南荒遇到了一种能够扭转时空的法术。虽说是局限于梦境的神游之术,且不知详细,可对她而言,足以成为比那年的九辰君要粗壮无数倍的救命稻草。
    “红拂,你说他为何要探入龙女的梦境?难不成三年前的琉京之局他也插了一脚?应当没有……”
    越想越觉得像这么回事,安伯尘整理着头绪,却发现一旁的司马槿不知何时沉默了下来,蜷缩着身体茫然的望向夜空,隔着翻飞的长发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眼睑,以及瞳中滚动着的不知所措。
    安伯尘一愣,转瞬后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没想过这样无助的神情会在司马槿脸上出现,那年墨云楼里虽见过一脸寂寥的她,可大多数时候印象中的她仍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该死的南荒,自己怪就算了,非要把好端端的人都变怪了。
    心中一疼,安伯尘顺势将司马槿揽入怀中,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月明星稀,飞龙驾静悄悄的飘浮在天头,星光黯淡,夏风挠痒,野马王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靠在安伯尘肩头的司马槿却已睡了过去。
    “也罢,等天明再出发。”
    安伯尘正襟危坐,轻声低语着,抬头遥望东方,静静等待天亮的那一刻。
    他放下了对力量的执着,并不代表他放弃了力量,一旦有机会安伯尘仍会进入神仙府潜心修行,争取早日聚成周天循环。
    “你究竟想要什么?”
    夜深人静,安伯尘却始终静不下心,或许有司马槿的缘故,然而更多的则是因为东山上的那人。
    正如司马槿所言,他拥有如此高强的本领,为何要兜这么大的圈子?非但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些荒谬。
    月色清冷,怀中佳人如玉,看向酣然入睡的司马槿,安伯尘心中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非是动了色心,而是好奇她的真容,好奇她梦里记忆。
    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那也只能忍着。
    笑了笑,安伯尘收回目光,屏息凝神,夜风吹起长发飞扬在脑后,随着天头渐渐泛起灰白,安伯尘的呼吸也变得深长而无痕。
    ……
    “啪啪……”
    敲击声回荡在江底,一阵响过一阵,好在江底同江面相隔千丈,就算江底的响声宛如山崩地裂,江面上也不会传出丝毫响声。
    西江底神君府中,穿着布衣的中年人高举铜锤敲打着车架上的铁钉,和那车架相比他渺小得仿佛虫类,光是车辘前的一根铁钉就比得上他大半截身体,更别谈车架本身。
    这才是真正的飞龙驾,高三十丈,纵横百丈,庞若行宫,比安伯尘所得到的副车不知要雄壮几何。
    “飞霄渡宇,穿梭日月……啧啧,也不知它和传说中的飞天驾比,哪个更快些。”
    轻抚胡须,易先生眯起眼睛,兴致勃勃的扫视着他的爱驾。
    花费数十年心血,在不破坏天下格局,不影响天下大势的前提下,易先生从天南海北收集来这些珍惜材料,时至今日,终于将飞龙驾的主车打造成功。
    漠北铁木为轳,东海龙鲸心窍为壳,风雷羽为翼,龙珠为舵……这十七八种材料每一样都只存于传说中,得其一难如大海捞针,更别说聚齐。
    在易先生手中搁着一张色泽泛黄的画卷,画卷中是一只庞大无比的怪物,有些像鹤,又有些像蝙蝠,翅膀展开时竟将海中的仙山遮蔽。在怪禽的背上竟驮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中流水飞瀑,林木葱翠,山巅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殿中似有道人在讲经。
    卷中所画之物荒谬绝伦,却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好似真实存在过一般。
    低头看向画卷,易先生神色微黯,唏嘘着将画卷收回。
    “造出飞龙驾已难比登天,这飞天驾还是别妄想了……飞龙驾虽小,放在如今倒也够用了。”
    长叹口气,易先生从三十丈高的车辘上跃下,身体在半空坠落,后背突然展开一双风雷羽,宛若翅翼,倒让他安安稳稳的飘落地面。
    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飞龙驾,易先生转出院子,绕过两三条长廊来到正厅。
    在正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置着沙盘,沙盘上是一座高山,山上有庙,庙堂中有九条水槽。
    第301章 故人依旧
    见过易先生的人很多,毕竟他以各式各样的身份行走大匡,从上九流到下九流,无不曾扮演过。
    可知道他真正身份者却寥寥无几,如司马槿、安伯尘、吕风起、典魁……即便知道他易先生是个不出世的高人,更甚者隐约知道他天涯阁传人的身份,却也只把这位易先生当成世上第一等的闲人,逍遥天下,喜好收集珍稀奇宝,终日玩乐没个正形。
    事实上,易先生却是大匡最忙的人,别人忙个一世也就够了,他却要没完没了的忙下去,直到元寿终了,好在天涯阁的传人们最擅长忙里偷闲,倒也不会那么无聊。
    负手站在沙盘前,易先生凝视着那九道水槽,神色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