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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璟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相信那一日在大漠之上,这宣平侯出手的时候是留了分寸的,不然,他可能像方才那般在转瞬间就划开自己的喉咙,而自己与这满地尸首一样,毫无招架之力。
也怪不得这人敢只带着六七个随侍就来这村口应敌,或许从出门的那一刻,少年心中想的就不是拖延,他就没想过让这些北凉人活着从自己面前离开!
严璟的喉头微颤,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想,目光却忍不住仍旧追寻人群之中的那个明明有些单薄的身影。他看不见崔嵬的眼睛,却没来由的相信,少年那双澄澈明亮的眼里此刻应该只剩下肃杀与冷漠。
一个北凉人突然用北凉语大喊了几句,跟着,崔嵬的一个手下也提声朝着崔嵬吼道:“将军,他们准备撤了。”
崔嵬挥剑横扫,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冷漠:“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连日来严璟与崔嵬打过不知多少交道,哪怕那日在大漠之上初识之时,他也从未听过这般包含杀意的声音,忍不住抬眼朝着那少年脸上望去,正茫然间,突然听见身侧传来细微的声响,侧目过去,就瞧见方才被崔嵬刺进胸口的那个北凉人竟然还没有死,寻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拖着一口气爬向不远处的一匹马。
崔嵬冷淡的声音仍犹在耳,严璟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屋舍,脑海中浮现起方才在那院门口看见的画面,尤其想起那具幼小的尸首,微微闭了闭眼,握剑的右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就好像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感涌上心间,还没等他分辨清楚,下一刻已经大步上前,将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刺入那北凉人心口。
严璟虽然武艺平平,却也是自幼习武,这把长剑是当年他母妃专门找了匠人打造,跟在他身边十余年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却没想到会在这一日,被他用这样一种方式,有了这样的体验。
鲜血顺着剑刃缓缓地流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那北凉人本就是强弩之末,甚至连回头看看是谁的力气都没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扑倒在地,再也没了知觉。
严璟在这一刹那间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身后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联,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尸体,有一种后知后觉地难以置信。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提剑杀人,也不敢相信,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原来可以如此地轻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依旧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自己握剑的手,开始剧烈地息。
一只手突然轻轻地拍了拍严璟的肩膀,严璟在刹那间清醒过来,回手将长剑拔出,转身朝着那人刺了过去。但是他这样的招式在那人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那人身子没有挪动分毫,只是抬手抓住严璟的手腕,就轻而易举地让他长剑易手。
严璟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掌心,再抬头,对上一张满是血污的脸,还有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整个人愣了愣,抬眼朝着四下里看去,才发现厮杀不知何时结束了,崔嵬那几个手下正在满地的尸首间走过,清理残局。
崔嵬没有在意严璟的怔愣,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中衣,勉强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顺手将严璟的剑在上面蹭了蹭,抹去上面的血迹,而后才将剑柄倒转,递还到严璟手里,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殿下的剑,还请收好。”
这一会的所见所闻所做所为对严璟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以至于到了此刻,他还无法完全地回过神来,木然地接过剑,轻轻开口:“多谢。”
视线却忍不住落在崔嵬那件更加脏乱的中衣上。
崔嵬察觉到他的视线,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反正这衣服已经这样了,殿下不必介怀。”
“嗯。”严璟简短了应了一声,却再多说不出一个字。他看向崔嵬的目光格外的复杂,尤其是看到他手里自己的剑还在滴着血时,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人把别人的剑擦的干干净净而后奉上,却浑不在意自己的剑几乎被血迹染红。严璟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此简单的回应实在不像是严璟的性格,所以崔嵬忍不住朝他脸上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方才起就想说的话问出了口:“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是孤身一人,是跟侍卫走散了?”
“没,没有。”严璟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醒悟道,“我是来找村长的。”
崔嵬察觉到严璟在刹那间就紧绷起来,忙道:“方才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他,所以我让人将他送回去了,殿下不必担心。”
“那就好。”严璟心底最后的那块大石缓缓的落地,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忍不住看向崔嵬,平生第一次察觉到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困窘。他脑子里仍是乱成一团,这么半天过去,依旧理不出一点头绪。
崔嵬也察觉到这人此刻似乎有些奇怪,却不明白为何。正思量间,一个手下来到二人面前,先是颇为意外地看了严璟一眼,才抱拳朝崔嵬道:“将军,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这只北凉小队一共二十八人,全部格杀,无一获免。”
崔嵬颇为冷淡地朝着严璟身后那具尸体看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我们的人呢?”
“起初北凉人颇具气势,又在人数上占据着优势,所以我们多少还是吃了些亏,但刚刚属下问过了,虽然各有所伤,但并没有危及性命的,待会回去包扎一下就好。”那侍卫说着话,严璟便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人在说话的时候,右手还在按着左臂,仍有鲜血从中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