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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1节

      慕炎这件事办得鲁莽,皇帝毕竟是在岑隐的掌控下,想让皇帝出养心殿势必要经过岑隐的同意。
    说句实话,端木宪也没想到岑隐居然会同意,往岑隐那边望去,神色更复杂了。
    不止是端木宪,其他几个内阁阁老也是这么想着,彼此无声地对视着,猜测慕炎让皇帝来可定是带着泄愤的意思,心里都觉得慕炎为了争一时之气,未免也太鲁莽了。
    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着皇帝和岑隐的方向,四周除了回响在空气中的乐声外,没有一点其他声音。
    岑隐自然也注意到了众臣的目光,一个淡淡的眼风扫了过去,众臣吓得打了个激灵,全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了。
    “簌簌簌……”
    习习秋风吹着几片落叶打着转儿飘了过来,落在几个大臣的肩头、发顶,却是无人敢动,无人敢拂。
    前方传来了岑隐阴柔的声音:“皇上自知罪孽深重,今日来太庙向列祖列宗和崇明帝谢罪。”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群臣皆是一动不动,低眉顺眼。
    岑隐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有谁敢说不是!
    岑隐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抚了抚衣袖,转头看向了皇帝,问道:“皇上,是与不是?”
    “……”皇帝握了握拳头,眸底幽深,心口更是恨意翻涌。
    他艰难地环视着跪在地上的那些朝臣,这些人平日里叽叽歪歪的,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一个个都畏岑隐如虎。
    他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些软骨头上。
    禁军,禁军只听命于皇帝,他们才是他真正的倚仗!
    待到祭祀进行到最后焚化祝、帛的步骤时,今日随行的禁军就会进来行三拜礼,然后护送众人离开太庙,这就是他让禁军救驾的机会!
    皇帝在心里告诉自己,唯有有了禁军的支持,这些早就对岑隐和慕炎心怀不满的朝臣们才敢站出来支持自己。
    这时,岑隐语气淡淡地又重复问了一遍:“皇上,是与不是?”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语调舒缓随意,仿佛他面对的人不是大盛皇帝,而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如果是过去的皇帝,此刻已经失态地翻脸了。
    可是自从他从昏迷中苏醒过,一次次地遭受挫折,让他开始认清了现状。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虽有皇帝的名分,但也仅此而已。
    想要从困境中解脱,他必须静待时机,一击即中。
    皇帝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是恨不得撕了岑隐,但终究还是忍下了,他艰难地从牙齿之间挤出了一个字:“是。”
    皇帝像是大着舌头似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是在场的人都是听到了。
    周围又静了一静。
    臣子们面面相觑,神情更古怪了,若非他们今天亲眼目睹,亲耳所闻,他们也不敢相信皇帝会这么说。
    莫非是皇帝卒中后,连脑子都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完全不知道皇帝和岑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能肯定的是,今天的太庙祭祀怕是没他们之前以为的那么平顺。
    有人放大胆地抬头瞥向了前方的皇帝,只见皇帝在那两个中年內侍的“搀扶”进了前殿,与此同时,小蝎解下了岑隐的披风,岑隐也进去了。
    岑隐一走,所有朝臣都觉得空气一松,长吐了一口气,一个个脖颈后早就出了一片冷汗。
    现在风一吹,众人都觉得凉飕飕的,觉得自己简直是要吓出心疾来了。
    被架进了前殿的皇帝心里多少有些紧张。胜败在此一举。
    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离开了养心殿那个牢笼,这一路上,皇帝是忐忑的,就怕功亏一篑,也预想过各种变数,比如岑隐临时反悔了,或者慕炎反对。
    幸好,一切顺利,他终于还是来到太庙了。
    皇帝的眸底掠过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压抑着快要翘起的嘴角。
    礼亲王作为宗令自然也在,看着皇帝被人“扶”了进来,心里又惊又疑:慕炎和岑隐的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
    其他几位宗室王爷们都默默地看向了礼亲王,想看看他到底事先知不知情。
    气氛微凝,所有王爷们都是敛气屏息。
    这时,庄严的乐声再次停止,典仪宣布“奉祝、帛送燎”,司祝、司帛立刻就请祝、帛出前殿,恭敬地送至燎炉焚化。
    见状,皇帝眼睛的更亮了,暗道:快了。
    礼毕,慕炎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神情冷淡地看向了皇帝。
    自皇帝瘫痪在榻后,每次见到慕炎,都不得不屈辱地仰视对方,此刻终于能与他面对面地平视,却也没觉得痛快。
    他骤然间发现,不知何时,慕炎长得比自己要高了大半个头。
    俊美的青年身形颀长挺拔,目光明亮锐利,他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就恍如一把鞘中的名剑,散发出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连站都站不稳的皇帝立于他身旁,显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者。
    慕炎冷声道:“既然皇叔是来此谢罪的,那就跪下吧,为十九年前犯下的杀戮,为这些年的祸国殃民,向列祖列宗谢罪。”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慕炎和他身旁的安平,心里再次后悔自己当年没有斩草除根。
    安平嫌恶地瞥了皇帝一眼,觉得多看他一眼都脏,催促道:“还不让他跪下!”
    两个中年內侍立即就领命,强势地把皇帝往蒲团上压了下去……
    皇帝想要挣扎,可是他的四肢都不听使唤,他的挣扎就像婴儿似的无力,目光不甘地看着前方崇明帝的牌位。
    他不想跪,也不愿跪!
    “踏踏踏……”
    后方突然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整齐得仿佛是同一个人发出的一般。
    来了!终于来了!皇帝急切地转头往殿外看去,对他而言,连扭头这个动作都那般吃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把头转过去一些。
    殿外,近百名旗手卫的禁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前殿方向而来,两列禁军士兵十步一岗地在殿外两边站好。
    旗手卫指挥使则带着两个亲兵大步流星地一直走到了前殿的正门外,双手抱拳,正要行礼,就被皇帝打断了:
    “张勉华,快!快救驾!”
    “他们……慕炎,岑隐,安平……他们都是乱臣贼子!”
    被內侍押着跪在蒲团上的皇帝犹如看到了救星似的,吃力地高喊着。
    然而,即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声音也不过是常人说话的音量,最多也就是前殿中的几人听到而已。
    一众亲王郡王登时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根本没听到。
    皇帝又看向了礼亲王,再道:“皇叔,慕炎谋害朕,是弑叔……也是弑君!”
    只是说了几句话,皇帝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礼亲王,现在有了旗手卫的支持,又有礼亲王出面,外面还有文武百官作为见证,这可是一个名正言顺治罪慕炎的大好机会!
    慕炎如此肆意妄为,搅乱朝纲,自己现在也是顺应民心!
    这一次,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礼亲王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会儿看看皇帝,一会儿看看张勉华,一会儿又看看慕炎,脑子一时有些混乱。
    其他亲王郡王们全都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心里多少有几分同情礼亲王。这宗令可不好做啊!
    须臾,礼亲王把拳头放在唇畔,清了清嗓子,迟疑地看着慕炎问道:“阿炎,这是怎么了?”礼亲王勉强挤出一个笑,语气好生好气的。
    皇帝没想到礼亲王会是这番表现,心中一冷。
    慕炎又斜了皇帝一眼,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叔,您可是亲口说要来谢罪的,君无戏言,这才不到半盏茶功夫就不认了吗?”
    皇帝脸色铁青,觉得礼亲王是不能指望了。
    他恨恨地再次下令道:“慕炎和岑隐……勾结成党,以下犯上,胆敢软禁朕,罪无可恕!”
    “张勉华,给朕拿下……这两个逆贼!谁敢违抗,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皇帝说得是杀气腾腾,可他现在跪在蒲团上,说话时,又含糊不清,气势总是少了几分。
    然而,张勉华依旧站在前殿的正门口,一动不动,既没有进殿,也没有退下。
    慕炎勾唇笑了,俯视着跪在蒲团上的皇帝,摇头叹气道:“果然是不认账了啊!”
    “也是,皇叔从来就是这样,无论是十九年前,还是现在。”
    “一个弑兄夺位、荒淫奢靡、差点就让大盛国破家亡之人,又怎么懂得反省什么是错呢?”
    随着慕炎的一句句,皇帝气得嘴角直哆嗦,颊侧的肌肉颤抖不已,连胸膛也随之剧烈起伏着。
    慕炎背手朝皇帝走近了两步,皇帝下意识地想要退,但是他的身体被两个內侍紧紧地桎梏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慕炎长长的影子投在皇帝歪斜狰狞的五官上,映得皇帝越发猥琐。
    “那就让我这个做侄儿的来教教您吧!”慕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皇帝,仿佛在看一个蝼蚁般。
    “你在位十九年,大盛人口锐减五千万,还不足盛时的一半。曾经,你继位时,国库丰盈,足足有六千万两白银,可是此后财政每况愈下,到了最近这几年,国库年年都入不敷出。”
    “南境一度沦陷两州,北境连年战乱,至今未平,还有,这几年大盛境内更是内乱频发……”
    “你可知错?!”
    慕炎盯着距离他不足三尺的皇帝,质问道。
    在场的诸位亲王郡王们自然也听到了,神色复杂,脸上有惭愧,有思忖,有恍惚,也有追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大盛垮了,他们这些个慕氏子弟也得不了好。
    只有大盛昌盛,才有他们这些宗室的好日子,他们才能是高人一等的亲王郡王,子孙以恩荫。
    殿内的气氛越发凝滞。
    皇帝又羞又愤又恨,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紫,紫了青,色彩精彩变化着。
    他昂着头,怒声质问礼亲王等宗室王爷们:“朕一贯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不护驾?!”
    “张勉华,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拿下……这两个奸佞!”
    然而,无论是那些宗室王爷们,还是张勉华都没动,张勉华高大健壮的身影仿佛一座小山似的矗立在前殿的大门外。
    众人的静默让皇帝开始有些慌了,眼眸中的血丝更密集了。
    皇帝不禁想起了羽林卫指挥使高则禄。
    他一直以为是高则禄这乱臣贼子趋炎附势,投效了岑隐,直到此刻,他才开始设想另一种可能性——
    难道说不只是锦衣卫、金吾卫和羽林卫,而是说,所有上十二卫都被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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