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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入盏声扰了耳。
    瓷壁温温热着手,新茶续杯,激起杯底沉睡的褐色叶儿,赵珂阳瞧了片刻将眼抬起,寻一隐晦之言与他慢慢讲道:“前些日子,臣奉太子之意夜访温府,询天象之事。听温大人说,近来鸾星频现,宜结姻缘。”
    平怀瑱神色隐约有变,目光稍显波动,却在一霎之间又平静如常,仍以浅笑之面望着他。
    “太子及冠,想来是该成婚了。”
    “舅舅,”平怀瑱摆首,“可惜侄儿不宜早婚。”
    “不宜,还是不愿?”赵珂阳话到此处不再隐瞒,与他开诚布公,“当日我已从温智元口中探出实情。不宜早婚,不过是太子一己托辞。”
    平怀瑱眸里风云剧动。
    “臣思之颇久,以为太子之所以如此,无外乎心中已有求而不得之人。”
    一字一字愈近真相,平怀瑱攥杯之手越发收紧,凝神对上赵珂阳意味深长的目光,两人皆未再出言半语,但已有三字呼之欲出。
    是为李清珏。
    第六十二章
    两人相对沉默,整一座大殿闷闷寂了许久,久到蒋常送信归来,才有珠帘声惊破这如冰的凝滞。
    此间平怀瑱思虑深重,似将过往与李清珏相识那十余载皆从头到尾走了一遭,自黄口小儿到翩翩少年,再至如今这顶天立地的男儿之姿,无不是风雨相伴,生死不离。
    他望着赵珂阳,未闻李清珏之名,却已从那眼里清楚瞧见了洞察明晰之色,索性把一干芥蒂尽数抛下,怀着满襟坦荡诚诚告道:“正是。”
    赵珂阳闭了闭眼。
    “与舅舅所想无差,我心中有那一人。”
    帘边蒋常停了脚,觉气氛有异,悄无声息静立一旁不挪半步。
    赵珂阳一句“荒谬”憋在口里,隐忍片刻换作另外两字:“糊涂。”
    “确非糊涂,”平怀瑱浅笑,既已坦言,索性万分坚定地与他道个明白,“我非懵懂稚子,总不会想错了这十余年的情意。舅舅,侄儿从未求过你,唯此一事,还请舅舅切莫干涉。”
    赵珂阳胸中窒气难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复,然与此同时,又实如醍醐灌顶,诸多疑惑在此一刻尽都明朗了。
    为何平怀瑱拼死要保李清珏,为何宫中美人云集他却长年不近女色,又为何此二人亲密无间情义更甚兄弟……不过都只这一个答案而已。
    可一国储君,岂可不婚,岂能无后。
    赵珂阳苦思良久,仿佛浑身坠进了冰冷河沟里,即便挣扎爬出也都摆脱不了那一身潮湿难受。一时之间他陷入了死胡同里去,脑中甚至闪过一念,不知他与皇后多年以来苦心孤诣,如今看来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本无血缘,但亲情实存,比及江山是否后继有人,赵珂阳更怕来日新君遭天下诟病,风光半世而凄凉余生,徒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赵珂阳难以释怀,偏他熟知平怀瑱脾性,心知劝说无用,只好退而求其次,寻一两全之策。
    “臣可不干涉,”好一晌过去,他才莫可奈何地睁开眼来,道,“太子心中有谁皆无妨,但身为储君,还当及早成婚。”
    平怀瑱摇头:“舅舅不必挂心此事。”
    “你……”
    “这一世不得不为储君、争皇权,自在与否不由我选,但爱谁护谁,必由我选。”
    赵珂阳再无言以对,眸底深处之悲之怒层叠起伏,最终卷作一狂浪潮,汹涌过后静若死水。
    当日不欢而散。
    二人两相不得劝服,谈至无解僵局。
    蒋常立身殿内听了整出对话,临赵珂阳去时垂首送远几步,期间半字不敢多嘴,回到殿里亦不干扰太子丝毫,只闷声取走桌上茶壶亲将凉茶换热。
    平怀瑱一转眼又独留内殿,一日间的好情绪消散无踪,空旷室里仿佛处处可见李清珏身影,似从前的何瑾弈眉目含笑唤他“太子”,又似后来的李清珏拿那氲满悲痛与切切深情的眸子将他久久望着,无所不在,如影随形。
    他在这般思念里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谁都逼不得他。
    此生他必不成婚,不论是今为储君或是来日称帝,唯有此事不计代价,令他甘愿赌上所有乃至性命,都要给李清珏留着完好一心。
    大殿不期然显得萧寂。
    平怀瑱掌心朝上,握拳再松,一遍一遍,仿似攥紧了手心人。
    是夜忽生旧梦。
    有幼童乖巧趴在床畔看他,偏着小小一颗脑袋,清灵双眸缀满星河。
    平怀瑱偏头望过去,小小年纪的何瑾弈笑出几许白牙,小胳膊撑着身子倾上前来往他眉间一吻。
    “亲一亲就不难受啦。”
    软糯童声润入心肺,平怀瑱怔愣不已,极缓地探出手去欲将他拥入臂间,可在即将碰触之际又眼睁睁见他如风化没。
    平怀瑱心头一惊,掀了锦被匆匆下榻,殿内昏暗,宫灯晦涩,夜里轻帐垂帘似鬼影翩跹,随透窗夜风荡如水波。而在那道道轻漾的朦胧光影里,有一人时隐时现,他急切追逐而去,不过一方内殿,竟行得有如翻越千山万水。
    甚久,帘间之人才被他紧紧地攥住了手臂。
    少年何瑾弈回过身来,手中烛台顷刻间盈亮一整个旭安殿,那面上笑意更比柔光暖人,带着眼底的半分疑惑和声关切:“太子何故急作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