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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莫惊了太子,”皇后蓦地攥紧他的手腕,唯恐他当真离去,见他并未强自动身才松了些许力,凄凉笑道,“本宫身子的毛病可不在这咳疾上……天陡转凉,夜感风寒算得了什么。”
    风寒可愈,而毒不可愈。
    再没谁比她自己更为清楚,当年为逼出天花痘毒,采烈毒相攻,续她寿数至今已堪称为奇,就连太医也曾叹过,毒入脑髓迫瞎双目而其身未损,实在难得,她一腔执念活到今日还有何不满足?
    她所愿皆已得,恶人失势,储君化龙,她终是活着等到这一天了。若说还有遗憾之处,兴许便是她等不到亲眼见着宏宣帝授宝玺,见着平怀瑱立凤后拥儿孙,见着天下苍生交口称赞,道新帝实乃史上一代圣君。
    可已足够,她不再贪心了,原本膝下无子苍凉一生,是上天赐她平怀瑱,伴她抱暖行了多少年,如此厚福,她再不贪心了。
    皇后思及太子幼年光景,那时小孩儿无甚规矩,时而唤她“母后”,时而只知温软唤“娘”,思得心软不已,难掩面上笑容,倚床栏静坐一阵才似满足,将垂帘重又放下,听着室外若有若无的不歇小雪声,深觉不似头夜寒……
    晨阳比之先前入殿时更浓了一层,平怀瑱行出后稍作顿足,忽感白昼确至眼前。少顷,他动身往旭安殿回去,行了半道又想起什么,侧首向蒋常问道:“昨夜囚在冷宫中那一人如何了?”
    “仍在那处,”蒋常略有犹豫,踌躇过后还是如实同他讲道,“昨夜李大人应他一条生路,未下狠手,奴才便只落了锁,命人看着,不知当如何处置。”
    平怀瑱听得意外,然未过多考虑,漠然道:“清珏应他,我未应他。”
    蒋常懂了:“奴才明白,稍后便命人妥善料理了此事。”
    “处鞭刑。”
    蒋常心一紧,顿晓平怀瑱原是从没少过记恨。
    太子比起这宫里心狠手辣的一辈,在他眼中向来都算得是宅心仁厚的那位,多少年来不论经历哪般都如故如此。可眼下这位不起眼的,太子却亲口要他处鞭刑而死。
    这笔账平怀瑱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厉鞭在少年何瑾弈身上留了多少道痕,他都要一道不少,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嗻。”蒋常知轻重,不再耽搁此事,停下了随行脚步。
    平怀瑱亦顿足止步,侧首再作交代:“你且先去掖庭宫一趟,将雁彤接到母后身边,并嘱人净扫凤仪殿前庭,备华轿相候,本太子要亲迎皇后回殿。”
    “太子放心,奴才这就去。”
    话罢折身返道,平怀瑱多看了两眼才将眸光收回,提了步子继续走,不多时回到殿中。
    入眼的旭安殿仿佛置身事外,无丝毫乱象,避世一隅般立在这烽火燎燃彻夜的宫里,仍明亮地点着廊里灯盏。
    可未免太静了些。
    想必太子身边忠心耿耿的一众,终也有贪生之辈。
    平怀瑱倒不觉意外离奇,只不过实感疲惫,不急处理,独一人推门入殿。室内李清珏等候多时,闻听熟悉脚步行出相见。
    周身还裹着雪中而来的寒意,平怀瑱视线随着重帘轻晃,失神半晌,收回眼来敛眸望向李清珏,探手将他面上生冷面具摘下,有意藏下疲态同他轻松笑言:“清珏归来片刻,竟连这东西也忘了摘么?”
    李清珏确是忘了,在此刻感到凉风拂面,忆起方才木然立于室中,是独自逸了多久的神。
    “从前舅舅托人所制的那方面具挺好,”平怀瑱摩挲着手中冷物,另一手弯指拂着他的面颊,“栩栩如真,更欺人眼,只是不见你用上几回。”
    “太子觉得好?”李清珏摇头,“我倒以为不如这冷铁好,那样薄的一层东西却闷闷地覆在面上,会教我忘了原本生得是何模样。”
    平怀瑱心下骤痛,将他拥入怀中。
    “不会了,清珏,从此往后,天下万物凡你所愿,皆可予你。”
    其声悦耳,万物在囊,可他要这天下万物作何用?
    李清珏自嘲轻笑,闭眼倚在平怀瑱肩上,藏了十来年的钝痛忽又鲜活,刀刀淋漓地割在心头。
    他要家人万全,可世间奇珍换不回;他要“何瑾弈”三字堂堂正正,可荣华富贵不可抵;他要还容夕怜华自在爽朗一生,可时至今日悔字最难,便是拿命去偿也是空谈。
    事到如今他只可求能求之事,求平怀瑱为明君治盛世,求容夕怜华终能解了他此生难解的束缚,从此只管潇洒度日,寻些快活。
    多年磨难起码教会他何为可,何为不可。
    “罢了,”他贪暖片刻,直身离远几寸,心中所想半字不与平怀瑱说,风平浪静道,“你稍作歇息,想来今日事忙,还需劳碌一番……待诸事落定,臣再贺太子大业即成。”
    室外明光映照入内,天又亮了几分,平怀瑱颔首再摆首,执他手在颌下亲昵摩挲:“不歇了,我回来看看你,稍后送母后回凤仪殿去,再来与你一道歇息。”
    “好。”
    “你所领众人尚在殿外,如何妥善安置,任你考虑。”
    李清珏稍一停顿,闻听此言险些便将心中话问出口来,然终不过只是看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令筑梦中人先行出宫,卸甲休养,再作打算。容夕已去宫外接应怜华,我留在此处等他二人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