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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门出去, 来到前面的小院子里, 在屋檐下, 找到了躺在长椅上看星星的沈用晦。
他难得不是一副衣着整齐的样子,身上穿的是慵懒舒服的家居服, 拖鞋随意摆放在旁边。躺椅很宽很大,椅背稍倾,他倚靠在上面,一条长腿搭在前方, 另一条散漫地曲起来, 脑袋枕着双臂,出神地望着天空。一双静谧的瞳子中, 盈满漫天的疏星。
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孔挤开星星,出现在他的眼前。
“怎么不擦干头发就出来了?”他坐起身来, “今天风大,容易生病。”
“想让你帮我擦。”严昭著上前, 俯身细语。
沈用晦坐得靠后一些,双腿分开,在躺椅中间让出一块空地,示意严昭著坐过来。
严昭著坐到他前面,稍微低了低头。他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水,白T恤洇湿了一片,温顺服帖地贴在背上,显现出其下优美的背部线条。
沈用晦眼神幽涩,控制自己心神从下方移开,专注地替他擦起头发来。
他擦得很没有章法,又看不到前面,手里的毛巾经常一下子糊到人眼睛上,严昭著就挣扎了一下。沈用晦伸手抱住他,“别动。”
他抹一下发尖,感觉不再淌水了,就把毛巾拿下来,搭在旁边的扶手上。
然后他又往后面坐过去一点,抱着严昭著的腰,也把他往后挪了挪,安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
严昭著只觉得腰上的手臂环得更紧,背后那个热源贴了上来。那人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抵着锁骨根部,呼吸间热气拍在他的下颌和颈部,有点硌人,又有点痒。
“我们算是……”沈用晦突然不确定了,“在一起了吗?”
严昭著偏了偏头,“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嗯。”
“你……”
他说了一个字,又停住了,不太确定该从哪里问起。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不问了,你自己先把能交代的给我交代一遍。”
沈用晦迟疑片刻,他也在思索,究竟该从哪里讲起。
严昭著见他半天不答话,说道:“不想说吗?”
“不是。”沈用晦说。
先前,出于某种害怕失去的顾虑,他的确隐瞒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现在他已经不再害怕、不再顾虑了,对方是自己真心喜欢、希望携手度过一生的人,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他只是有点拿不准,严昭著已经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他问的到底是哪桩事。
他决定,就从眼下最重要的开始说起,“其实,我身体上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因为某种心理障碍,所以才不行……”
他脸色一点点红起来,在心上人的面前亲口承认自己不行,实在是太难堪了。
严昭著偏过头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他一愣,看到的是一双盛满暖意和鼓励的目光。对方笑起来,眼睛微微一弯,像道迷惑人心的钩子,一下把他的魂魄给勾了出来。
他把他抱得更紧些,继续说道:“至于障碍的原因,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患有一种……类似于ptsd的心理疾病。”
“五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因为我的一些事,闹了矛盾。母亲带着我从沈家搬出来,暂时住到她自己的房子里。后来,家里的仇人听说孤儿寡母在外面单住,直接找上了门……”
他一顿,接着用一种没有丝毫起伏轻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把那些人怎么折辱自己母亲,又是怎么强制自己在旁边观看的过程,事无巨细、毫无遗漏地说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那年明明只有五岁,可是,却把这些事情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一直到今天,我都能想起来,那天的阳光很好,我身边离得最近的一盆花,是小玫瑰,鲜血溅在花瓣上,渗进花蕊里……”
“最后,他们说要锯掉母亲一只胳膊,好以此来威胁父亲。”
严昭著的心,突然揪紧,“算了,不要说了,我突然不太想听。”
他试图站起来,被沈用晦死死地抱住,摁在怀里,就像海上频死之人抓紧一根浮木那样。
“他们把电锯塞到我的手里,让我去做这件事。我发现,母亲已经一片狼藉,她挣开眼睛,用哀求的眼神看我,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的口型是‘杀了我’,她的眼神也是‘杀了我’。这时候有一个凶手走了过来,他打算手把手地教我,他握着我的手,用我的双手提起电锯,往母亲的胳膊上落,我拼命地挣扎,但是不可能挣过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电锯还是落下去了,没有切下母亲的胳膊,而是切碎了母亲的心脏。”
“别说了。”
“当我再有清醒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呆坐在玻璃暖房的花丛中间,灿烂的阳光,洒在母亲的遗体和满地碎尸块上,鲜血泛出粼粼波光……”
“从那以后,沈卓就不再是沈卓了,在沈家,他是两个人的仇人,杀妻之仇、杀母之仇。”他说,“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名叫米戴的女人,出现了。”
严昭著呼吸一窒。
“她对父亲说了一句话,一句令父亲深信不疑,决定了沈卓这个人今后人生走向的一句话,她说,怕我把那个场景记一辈子,导致性格扭曲,变成反社会人格。”
他终于露出一点嘲弄的表情,“可笑的是,她说对了,我真的把那个场景,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