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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林余娇瞥了一眼他颀长冷峻的身姿,而后收回有些讶然的目光,望向眼前一排熠熠生辉的首饰。
    都是极好的首饰,以她之前在宝华堂做大夫时所得的工钱,便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也只能从这红锦长盒里挑得几样。
    而现在顾庭,却让她随便挑。
    林余娇知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的道理,也深知自己总会有被顾庭厌弃,赶出太子府的那一日。
    所以她状似在低头选首饰,实则心底飞快盘算了起来。
    别瞧林余娇柔柔弱弱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实际上心底有主意得很,最是会盘算。
    不然当初也不能带着林余逸和香葶两个跋涉千里去投奔袁府。
    更不可能让她们姐弟俩在袁府能站稳脚跟,甚至让林余逸进了最好的学堂,一路科考,春风得意。
    可惜最后只差这来年二月的春闱会试,眼见着就要金榜题名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林余逸的前途算是断送了。
    林余娇心底轻叹,惋惜不已,却也只能怪林余逸太过冲动,为了那登徒子的放.荡行径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林余娇不得不盘算着将林余逸救出来之后,估摸着留了案底,也不能再参加科举了的。
    待她离开太子府,她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定也难以嫁人,便不考虑旁的。
    只想着离了京华,回从前所在的青州去。
    用这些首饰置换套宅子,给林余逸娶个媳妇儿,守着他成家立业,以林余逸的才华学识,在青州教些学生不成问题。
    而她自个儿则开个医馆,吃喝不愁,能养活自己,平安顺遂,便已是林余娇能想象出最好的余生了。
    想罢,林余娇便仔细挑选了起来。
    她也不要工艺很好的,只要那些式样简单却是足金的首饰。
    青州那儿不比京华,是没有那么多富贵人家愿意为一支工艺精湛的簪子花这么多银钱的,倒不如这些足金足银的实在,即便没有上好的手工,但金子银子总不会掉价。
    林余娇不敢选太多,怕顾庭嫌她贪心。
    可顾庭见她在那儿左挑右选,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大掌一按,将那红木锦盒“啪”的一下按拢,直接皱眉冷声道:“不必选了,这些全带回去。”
    林余娇被他吓了一跳,眸色惊然,团着水色,讶异地看着他。
    顾庭漫不经心瞥着她,反手就将她头顶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有了这些,还戴着这破落寒酸的簪子作甚?
    林余娇咬着唇,似乎想将他拔走的簪子拿回来,眸色莹莹望着他,轻声道:“这......这是逸儿送我的。”
    林余逸送的?
    顾庭挑了挑眉梢,仿若没听到似的,将那簪子直接扔到了地上。
    还不解恨,他又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
    第6章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庭,再垂眸看看他踩在脚底的那根簪子,已经踩歪了,镂着的银花也掉了半只下来,安安静静躺在他云底足靴的旁边,显得可怜又无助。
    顾庭淡淡瞥了眼林余娇的表情,睁眼说着瞎话,“没拿稳,掉了。不过是支银簪子,孤再赔你三支金簪子。”
    林余娇杏眸泠泠,仍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底的银簪子,轻声咬唇道:“太子殿下,那不一样的......”
    顾庭气结,脚底踩着那银簪子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什么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就因为这是林余逸送的,所以一只破落银簪子就比他送的精细金簪子还贵重万分?
    顾庭冷嗤一声,一双冰凉的黑瞳轧过林余娇的头顶,直接伸手扣住她细白的手腕道:“你既不想要,那便罢了,跟孤回府。”
    当真是惯着她是给她脸了,顾庭心底郁结得没边。
    林余娇是个最会看脸色的人,一下便明白顾庭是又发火了。
    顾庭喜怒无常,阴晴难定,她也见识过许多次。
    往常她都立刻屏气凝神,不敢惹他。
    可此事不同......
    林余娇被顾庭拉着往外走,回眸望了眼还躺在地上的银簪子,虽已彻底被弄坏了,可这是林余逸中了举人之后,拿他身上所有的银钱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
    这意味着林余逸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以后也可以撑起一方天地了。
    这里面蕴含的意义,远比这簪子珍贵。
    林余娇咬了咬唇,脚步放缓道:“太子殿下,妾的簪子还没拿......”
    顾庭脚步未停,反而拉着她走得更快了,“那种簪子,有什么好要的?”
    “......那是逸儿送的。”林余娇以为之前顾庭没听到,复又重复了一遍。
    话说出口,林余娇只觉顾庭扣着她的大掌宛如铁钳一般,用力得快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
    林余娇这才发觉,原来顾庭之前不是没听到,而是他方才反常的表现,都是由于逸儿?
    顾庭讨厌逸儿,林余娇认识到这一点后,越发觉得头疼了。
    逸儿还要靠顾庭救他的性命,若顾庭讨厌他,难怪也要受许多磋磨了。
    林余娇咬唇想着,实在想不起来,林余逸曾经何时得罪过顾庭。
    反倒是她,曾奚落过顾庭,也曾对顾庭落井下石过,甚至说过些让他伤心的话。
    可林余逸在袁府时,不是在院子里念书,就是去学堂念书,哪有什么机会和顾庭产生冲突呢?
    林余娇凝眸细想着,反倒一时想不起去捡回簪子的事情了,就这样被顾庭拉着走到了马车边。
    顾庭见她还在分神,冷哼一声,径直甩开了她的手。
    林余娇抬起手腕,才发现方才被他捏着的手腕处,已经红了一圈。
    雪肌腻理,这一圈红才显得格外刺眼。
    顾庭不经意瞥了眼,眸光轻晃,原来这没心肝的女人真跟豆腐做的似的,一点儿劲都不能使。
    “啧,皇兄如此不怜香惜玉,臣弟见了,着实替这位姑娘不值呐......”又一道声音从马车一侧冒出来,听着又是顾庭的哪位王爷弟弟来了。
    林余娇咬着唇角,只觉顾庭的这些弟弟仿佛没一个正经的,还总喜欢出乎意料的出现。
    顾庭听到这声音,就已经挺直了腰杆,眸色渐冷。
    这是瑞王,他最不喜欢的弟弟。
    之前他恢复太子身份,困难重重,就是瑞王从中作梗,甚至想要取他性命。
    如今他成了太子,瑞王则一直虎视眈眈,成日盯着他,只盼能寻些机会将他打入深渊,取而代之。
    见着瑞王,顾庭并没有对宸王的好脾气,也不愿像瑞王这种笑面虎一般,虚与委蛇,直接冷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孤的侍卫。”
    林余娇赶紧低头,不敢说话,可惜方才那张顾盼生辉的小脸早被瑞王看全了。
    “皇兄,你还是这样的臭脾气。臣弟倒是不怕,可莫要吓坏了人家姑娘。”瑞王生了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说这话时眼尾挑起,那颗泪痣便更显妖异了。
    说起来,顾庭和他的父皇一样,都不喜欢看瑞王这样笑,完全不似正经王爷,反而像狐狸精化形来为祸人间的妖孽。
    瑞王也明白,所以他在父皇面前,向来是不苟言笑,不动声色。
    可在顾庭面前,却总喜欢这样笑着,仿佛让顾庭越难受,他就越高兴。
    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侧身挡在林余娇前面,冷声道:“瑞王,孤要回府,你挡着作甚?”
    他懒得再费口舌去遮掩,林余娇这样娇且媚的身段,就算穿的是量身定做的侍卫服,也是藏不住的。
    “是臣弟唐突了,皇兄,请。”瑞王抬起手,退后让开,只仍旧眯着眼,盯着林余娇笑。
    林余娇虽未抬头,却仍能感觉到瑞王那道视线,仿佛如芒在背。
    恰逢一阵风起,吹得她一身侍卫服越发紧贴,踩着梅花凳上马车时,那单薄的身段更显婀娜娉婷,全落入了后方顾庭的眼中。
    顾庭警惕地看了眼笑得意味不明的瑞王,紧皱着眉,跟着上了马车,立刻将帘子放下,挡住了瑞王的视线。
    两人静坐在精致温暖的马车内,缓缓往太子府行去。
    不过须臾,马车外竟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马车的车壁上,很有节奏。
    雨声渐大,顾庭皱着眉,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下雨了。”
    林余娇没接话,只垂首抿唇,指尖悄悄的捏着衣裳角,有些泛白。
    顾庭收回视线,瞥过她单薄的身段,虽身上穿着的侍卫服里头是特意给她镶了绒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操心。
    担心她受凉。
    很快便到了太子府,顾庭按住想要下去的林余娇,先跳下了马车。
    林余娇只以为他又想牵她下马车,薄颊透了些许红意。
    她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顾庭搂搂抱抱,还是有些羞臊。
    可顾庭是谁,她在他面前,不敢忤逆,只能顺从。
    顾庭轻淡的语气透过厚重的马车帘子传了进来,“下来吧。”
    林余娇俯身探头出去,才发觉原来不止是在下雨,还夹杂着雪粒。
    顾庭不知何时吩咐下人拿了件天青色狐绒大氅过来,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将她裹成了一团。
    林余娇想下去,却被顾庭拦腰打横抱起,大氅罩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小方温暖干燥的天地,将湿冷细密的雨雪都隔绝在了外头。
    林余娇脸颊发烫,只觉无数下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只好埋在顾庭怀里,小声说了句,“太子殿下,妾能走的......”
    “地上湿,你风寒才好。”顾庭冷声回她,手臂纹丝不动地抱着她,精壮沉稳,很有力气。
    林余娇抬眸望他,能看见他刀刻斧凿般的下颌绷紧,勾勒出神明般好看的弧度,再往上便是乌沉沉的天。
    已是黄昏,暮色四合,雨雪混在一起仿佛编成了一张细密的网,齐刷刷往下坠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起来。
    冰冷又沉重,落在了顾庭的发髻上,脸颊上,还有抱着她的臂膀上。
    滴滴答答,很是湿沉,更衬得他面无表情的俊脸有些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