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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人啊。
是他本来念念不忘,总想着坑蒙拐骗也要看上一回的人!
他们身陷在无尽崖那会儿,胖鸟刚从碧潭中浮出来,还晕着,湿哒哒一大团。容庭芳撑着下巴坐在它旁边,久等不醒,便想到它先前在水中一晃而过的人影。
百无聊赖之下,他闲得无事,伸手去戳胖鸡的尾巴,又去蹂·躏它有着细细绒毛的肚子,一边享受着软暖的手感,一边心想,这胖鸟变成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或许是蠢的?
也或许十分平庸?
或者——他心想,鸟色尚且艳丽,大约是人时长得也不错。
但,若论身姿,没人比鹤鸟优雅。若论容貌,谁能和凤凰平分秋色。相貌并不是最要紧的事。容庭芳虽然喜欢好看的东西,漂亮的宝贝,却不是要找人相亲。漫长的岁月啊,他过往的人生中得到过几回真心的朋友。可惜下场都不好。
树祖对他好,树祖死了。
沙那陀对他好,沙那陀也死了。
——难得有只抗火能淹的鸟。容庭芳想,这么耐打耐摔,生命力极强,丑一些便也罢了,他并不嫌弃。一想到上了崖顶便能见到胖鸟当人的模样,他竟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万鹤山庄时,晏不晓有句话说的不错。
他说:“若要找人说话,我便能说,想与他一道走遍大江南北,亦能携手同行。鸟雀虽灵,到底不如人好。”当时容庭芳不觉得,现下却觉尚可。
余秋远虽然勉强算是一个聊得来的,打得过的。毕竟是蓬莱那边的人,他们之间或许只能是兵戎相见,哪怕待他再好,蓬莱招招手,人还是会弃他而去。但胖鸡不同,它既无归属,亦无门派,岂非天大地大都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容庭芳勾勾嘴角,愉快地想,或许像他这样的人也终于能交一个朋友的。他甚至想好了,若胖鸟真心待他,真的将它送到蓬莱又有何妨!
结果——
“我看习惯了别人的笑话。最后竟然自己成了笑话。”容庭芳冷笑了两声,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果真是天理轮回的报应。”听来竟觉伤心落寞。但只那么一瞬,复抬头望来,目光就如寒霜一般,仿佛先前的黯然全成了错觉。
他抬起鞭子横空一指,厉声道:“你竟然一直骗我?”
“在瓦行骗我!潜伏于我身边骗我!随我下无尽崖,也是骗我!”就那么一瞬间,曾经过往,瓦行一剑,如今两个月,种种曾经过往在脑中搅成一片,容庭芳只能想到一件事。
“你与白式微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余秋远乍被识破,本来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又接连受到指责,字字句句有如刀箭教他心头刺痛,酸涩难忍,便是在涅槃之时也不曾如此恍惚失措。但待听到最后一句指责,却是硬生生将那悲凉散了个干干净净——忽然就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就连身上灵力倒行的痛苦也变得没有那么难捱起来。
他猛然抬眼:“你有没有脑子!”一声厉呵,骂了出来。
艳丽彩翅尚未散去,却远不如余秋远眼中的火光来得锐利灼人——苏玄机愕然地看着他那向来温和端庄的掌山真人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你说我有心隐瞒,我无话可说!但难道你就曾经坦白你是条龙?就你现在这恨不得我死的模样,我若早叫你知道我是谁,你果真就好好待我吗!”
“容庭芳,你动不动脑子!我若和白式微一伙有心害你,和你同床共枕数日间你睡得和头猪一样,早就被我剖心挖肚多回!还能留到如今活像是我背叛了你?”
“是谁在瓦行救的你,是谁的金丹还在你腹中!又是谁以为你要死了随你一道跳的山!做人要有良心,你就算不是人,没有良心!脑子也被水给糊住了吗!”
接二连三,荡气回肠。
“……”
容庭芳都愣了。他呆了一呆,那点恐怕也就上千年才能生出的那么一指甲盖的悲伤感月瞬间就被抛弃在了瓦行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因为突然被骂而震惊了一下的怒火迷茫了一下后,卷土重来,较之前更盛。他怒不可遏道:“你竟然骂我?”
换一个人,以为死了的老对头,原来一直活在自己身边,还同吃同住,既未失忆又没疯傻,却硬是把自己藏着掖着,你能怎么想?若非容庭芳心底里不愿承认,承了些旧情,什么人什么鸟,他早就把对方扒得毛都不剩,还容得下它唧唧歪歪。而今罪魁祸首竟然还敢骂回来,容庭芳简直不可置信!
“骂你怎么了!”余秋远本来还有些愧疚,但听容庭芳越说越不像话,想想过往自己也没少受委屈,瞬间是千年旧账浮上心头,索性一次掏个光,反正容庭芳这厮,你对他再好,他也就根个木头一样,挖心掏肺也不过被他扔到渭水之中,连个泡也不会冒一下!
“我说错你了吗?你几时能听人好好把话说完,哪回不是凭空想象就觉得全天下都是和你作对,什么时候不凭意气用事!说堕魔就堕魔,说跳崖就跳崖,你想过别人的心情没有!”
容庭芳气极:“你——”
苏玄机忍不住道:“你们别吵了——”
两人齐齐扭头:“闭嘴!”
火花四射,疾声厉色。
硬生生逼地苏玄机退了两步。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