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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徒弟,早就该入了轮回。就算没入轮回,也不是你这姿态。”
沙那陀从未有过小女儿的情态。
死亦死得干脆。
须弥境应声而解,现实中,容庭芳猛然睁开眼睛,骤然捏破掌心中的菩提果。“妄图窥探我的心境,即便你果真是须弥境,本尊也绝不可饶恕!”
须弥境是菩提子所化,菩提既为圣物,可化世间浊意。贪,欲,爱,恨,痴,尽数化入其中。它便能沾染人的心性,从而制造出别人喜欢的梦境来。不是沙那陀大仇得报,也不是沙那陀执念过深,更不是他想要见容庭芳一面。
是容庭芳自己,执念藏在心底冰封起来,今日手刃仇人,总算心头宽解。一个松懈,叫菩提树捕获,结出菩提子,被容庭芳带了回来。
黑龙说的不错,菩提不结子,结的是世俗万丈红尘。
须弥境本无过错,通常是在菩提树下打坐悟道的修道者需要经历的心障。破了心障,自然于悟性上更上一层。但于容庭芳而言,他不需要悟道,心障非勘才破,乃绝决。
但就在容庭芳捏破菩提子的下一秒,菩提子忽然白光大盛,骤然浮起一团白色的光。正如容庭芳在须弥境中所见莲芯一个模样。白光小小一团,映出容庭芳愕然的面容,还未等他反应,便闷头罩脸而去。它沿着筋络迅速回归到容庭芳的五感之中,顿时叫他脑袋一懵,像被打了一记闷棍。
区区十多年,在容庭芳漫长的岁月中,不过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但他从未忘却。
容庭芳是个好心的人吗?他不是。但小小的那么一个孩子,倒在那里,见到他过来,却冲他一笑,眼神亮得很,叫容庭芳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来,问:“小孩,你怎么一个人?”
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傻,听了会容庭芳说话,开口说:“你怎么也一个人?”
容庭芳道:“是我在问你。”
“我也在问你。”
“……”
还没人敢这么和容庭芳说话。他站起身来,拍拍沾了灰的衣角。
然后他看到这孩子也站起来,学着他拍衣角。虽然他那身衣服,破烂不堪。
容庭芳试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得来同样一句问话。
容庭芳便说:“本尊容庭芳。”
“那我——”孩子一愣,学不起来了。因为他没有名字。
容庭芳暗笑,正好瞄到前面焰山火口,烈火炙热。
便说:“那不如,我叫你沙那陀。”
不灭的生命之火。
沙那陀也笑,用力点点头:“那我就叫沙那陀。”
容庭芳虽然捡了人,但并没有尽到本分。他捡人,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趣。随便挑了个山头,就把沙那陀扔在那里,转身就忘记了。直到手下告诉他,说蓬莱不应声,因为掌山真人闭关了,容庭芳觉得无聊,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捡了点什么。
跑到那里一看,破山头,茅草屋。沙那陀坐在那里望着远方发呆。听到动静转头一看,见是容庭芳,立马站了起来,跑过来冲他笑,和头一回见的时候一样。
容庭芳说:“你一直在这里?”
沙那陀点点头:“等你。”
“我不来呢?”
“没关系。总能等到的。”
容庭芳心里有种触动。他摸摸孩子的头,下了个决定。
“既然这样,不如你当我徒弟吧。”
反正余秋远不在,他无聊也是无聊。
容庭芳没有带过徒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教导。他把沙那陀当平辈,当手下,当四方城任何一个城主或魔将。教训起来毫不留情。枪慢了,坐不直,这点悟性都不会。
沙那陀不计较。容庭芳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认真地听。
渐渐地,十天半个月去一趟,就成了习惯。
直到容庭芳再去时,那里已不是茅草屋,而是一座精致的小庭院。
“我觉得这样才适合尊上。”沙那陀挠着头,“你喜欢吗?”
虽然这里和魔尊大殿的奢华不能比。
但容庭芳意外地觉得还可以。
从捡到沙那陀,到散养教导,至觉得对方不错,再到心生师徒情分。
直到沙那陀因他而死。
容庭芳一直在想,他莫非真是一个无情之辈,明明还记得要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过了一百年,不过是在水上别情睡了一觉,他就仿佛在看别人的事情。
沙那陀,他记得。
仇,他记得。
唯独感悟不到当初那份噬骨之痛。
而今容庭芳想起来了——
三百年前,他没有急于报仇,一心想要复活沙那陀。因为沙那陀是在魔界捡到的,他就找遍了魔界的东南西北,但寻不到沙那陀一星半点踪迹,连一点魂魄都没有。
有日大约容庭芳终于找累了,躺在水上别情的走廊间,怔怔发愣。
不知怎么睡了过去。
迷蒙中,一个罩了黑衣的人走了进来,正欲凑近,却叫容庭芳忽然睁眼吓了一跳。那人面容如此熟悉,眸光湛湛,化成灰容庭芳也认识。
“余秋远?”容庭芳惊愕之下大为诧异,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余秋远一个犹豫,指间一顿。像棉花一样的白絮便消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