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第32章
雨虽停了, 偶然一阵风过仍是会将枝头檐角的雨滴吹落, 有几滴就落在闵之的脸颊上,乍一看像眼泪。
闵之抬手拂了拂,姿态潦倒。
他一向矜贵, 脸上鲜少露出这样卑渴的神情。
见陈茗儿不做声, 闵之又低声问了一遍:“茗儿, 你也觉得我护不了你是不是?”
他这样固执,反激出陈茗儿几分怒气来。她低下头,正视着那双写满渴盼的眼睛, 抿唇笑了笑, “你护不护得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你从没护过我。”
“茗儿?”
闵之微微瞪眼, 尾音上扬,似是受了冤枉。
“不是么?”陈茗儿嘴角的笑意更深, 她转头看了看别处,淡道:“不管是闵源, 还是你府上其他的人,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又做了些什么?”
闵之微怔,“可你知道,只要我心里有你,我对你好,他们就永远不敢太过分。有些小打小闹, 也不过是闹气罢了。”
陈茗儿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一个小打小闹。”
“你不要曲解我,她们若真是敢伤着你半毫,不管闵源还是什么人,我觉不会轻纵。可……可大家终究是要当一家人,同一个屋檐下,总不好事事计较,为长久计,总得忍让些许。”
闵之急于辩解,说话又急又冲,竟有唾沫星子飞溅开,引得陈茗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长久、忍让还有家门……
陈茗儿突然意识到这些的确是闵之经常挂在嘴边的,他这么劝陈茗儿,他也这么劝他自己。
闵家是京城新贵,根基尚浅,不得肆意。就像上一世,明知公主下嫁就是赌气,专挑跟沈则关系亲近的闵家,但闵之仍是乖顺地听了家里的安排,连些许的挣扎都没有。
他似乎总有说不出的难处,道不尽的苦衷。
陈茗儿慢慢地呵出一口气,这口气在胸口都快冻成冰了。
风越发的凉了,陈茗儿捏了捏领口,缩着脖子道:“我想回去了。”
有些时候,你还想把话说清,把疑问道明,把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都一一摊开晾晒,想要把眼泪晒干,想要追问解释,想要安慰。
可有些时候,你什么都不愿再说,又或许根本就无从说起。
闵之一把攥住陈茗儿的手腕,几近哀求:“茗儿,你信我。若是从前种种叫你觉得受了委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护你,啊?”
他下了狠力气,骨节都因用力泛了白,陈茗儿皱了皱眉头,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开来,“别执着了。”
这四个字,没有恼怒,没有厌烦,闵之听到的,都是悲悯。
陈茗儿不再管他,只快步往前走,这个人以及同这个人相关的那些过往,都扔在身后不要了。
虽只隔了一道门,前院却鼎沸异常,传令兵从大门奔入,连胜高呼,“襄城大捷,襄城大捷!活捉敌将宇文休,活捉敌将宇文休。”
陈茗儿先是一愣,紧着就见傅婉仪推开房门,同是迷茫。
“未闻出兵,怎么就大捷了?”
襄阳是楚国重镇,破了襄阳,楚军就等于没了眼睛。更何况,宇文休是什么人?那可是楚的大将军,司空乾通兵法,却因双腿受刑残废不能战场杀敌,宇文休是他的利刃,可这把利刃许是磨得太锋利,折损得也极快。
沈则看似坐以待毙,竟这样不声不响地定了胜局?
先是宇文休,下一步就该是司空乾。
傅婉仪心口狠狠地绞了一下,本以为五年前就已是死别,谁知还要再遭一回。
见傅婉仪脸色不佳,陈茗儿上前搭住她的小臂,关切道:“医正?”
傅婉仪慢慢抬头,眼神愣愣的,好半天,一字不语,只有叹气声。
“我没事。”
傅婉仪轻轻拨开陈茗儿的手,独自回房去了。
一直到入睡,傅婉仪都没在说过一句话。
新换了地方,即便身体已经疲乏困倦,脑中的杂念却似走马灯。
后半夜,弥漫了半个多月的残云终于层层散尽,露出一轮圆月来,格外皎洁又格外清冷。
陈茗儿就着窗边看了一会儿,总还是觉得不过瘾,便裹了斗篷轻手轻脚地出来。
前院的灯还亮着,窗上剪出一道孤独的背影,看上去郁郁寡欢,不像是打了大胜仗。
陈茗儿上前,轻轻敲了敲窗棱。
人影晃动,拉长又缩短,咯吱一声响动,陈茗儿往二道门处探了探头,沈则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拢着烛火,眉眼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夜深了,你不睡觉,趴窗户上吓人。”
陈茗儿缩了缩脖子,老实说:“我睡不着,出来看月亮,谁知你也没睡。”
听了她的话,沈则无意识抬了抬,吹灭了手中的烛台,“赶了这么多天路,还不累?”
“累,但是睡不着。”
陈茗儿攥着斗篷的下摆,眼睛四下打量,想找个能坐下说话的地方。
沈则看着她:“睡不着,想看月亮?”
陈茗儿迟疑了一瞬,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过来。”
陈茗儿心下突然敞亮,话也跟着活泼起来,“我这不是生怕犯了将军您的忌讳嘛,谨慎为上。”
沈则回头瞪她一眼,“不叫你用炭火,就这么记仇。冻着你了?”
言外之意是我这也没少送御寒的物件。
陈茗儿兀自笑了一声,“不是记仇,是从没见过你治军的样子,新鲜。”
沈则轻嗤一声:“有什么可新鲜的。"
沈则把陈茗儿带到了前院的抱厦中,反手一指,“站这等我。”
他转身去屋里拿了块毛毡,一撩帘子,这姑娘缩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领口风毛衬着她那张原本就巴掌大的脸更小了,两只眼睛亮莹莹的,乖巧极了。
沈则心头猛地一阵酥麻,那些被刻意隐藏和压抑的思念终于找到了裂缝,一点点地渗出来。
是想她了。
沈则抖了抖手中的毛毡,铺开在泛潮的石板上,抬眼问道:“冷不冷,冷的话我给你生火。”
陈茗儿捋平裙摆在毛毡上跪坐下来,瞥眸看他:“不是不能用炭吗?”
“不用炭,我去灶间拿些柴火来。”
“那不得把我的脸熏黑了?”
沈则一撩袍角,人也坐下来,“看来是不冷。”
陈茗儿把怀里揣着的暖袋露出一角给他看,得意地挑挑眉梢:“我备着呢。”
沈则笑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略作停留,随口道:“你一来,雨就停了。”
陈茗儿突然想起什么,哦了一声,“你是不是打了胜仗?”
沈则斟酌须臾,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
“不是襄城大捷,还擒了宇文休吗?”
是不是胜仗,这还能有什么说法吗?
沈则搓了一把脸,手指摁了摁眼眶,跟陈茗儿又兴奋又疲惫不同,他是真的有些倦。
陈茗儿心下不忍,立即道:“你要是困了就去睡,不必陪我的,方才我是看你屋里灯亮着,也没多想,就去敲了窗……”她越说声音越小,带了微微的懊恼。
“没事的,我也睡不着。”
沈则曲着一条腿,人往廊柱上靠了靠,因为困倦眼神有些慢,却少了些平日的冰冷,添了几分柔软。
陈茗儿鼓着腮帮子吐了口气,小声道:“我有话想问你,但又不知是不是该问,若是涉及军务机密你不便答我,便不用管我。”
沈则点了点下巴,“你想问什么,我听听看。”
陈茗儿看着他,“你打了胜仗,怎么看起来一定都不开心呀。”
“我刚才说了,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胜仗。”
陈茗儿咬住嘴唇,不解道:“那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沈则淡淡一笑,微微摇头,叹道:“太顺了,特别是竟然能擒了宇文休,这不对,这不是他。”
“我还想一直想问你,”陈茗儿不自觉往沈则身边挪了挪,“楚国是不是有很厉害的人,你……”她舔了舔嘴唇,话没说完。
沈则定定地看着她,眼角有浅淡的笑意,“你是不是想说,我怕他?”
陈茗儿胡乱地动了一下脑袋,像点头,又不像。
沈则抬头,人往后仰了仰,因为喉间拉扯,声音有些哑,“你听没没听过司空乾这个名字?”
陈茗儿吸了口气,“我听过,可他是……叛降之人?”
她最后收音的声音的时候,硬是拐了一下,成了问句。
但此句成问句便是杀头的罪。
那是皇上钦定的逆贼,是大梁朝最没有脊梁的少将军。
沈则听出陈茗儿言语中的迁就之意,不是迁就司乾,是在迁就他。
叛降与否,认与不认,说不清了。
沈则曲指敲了敲额头,声音有些发翁,“我和他一道师从夏侯沭,他是我师兄,我们同窗近十年。”
陈茗儿突然打了个冷战,她拢紧胳膊抱住了怀里的暖袋。
沈则笑笑:“你是冷还是怕啊?”
陈茗儿摇摇头,也不知是在否认哪一个。
“我的确有些怕他,我怕赢不了他,又怕赢了他。”
沈则闭上眼睛,终于感受到一股难以抵挡的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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