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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终于停下。
沉驰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垂着眼眸看他。
疯狂跃动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静了下去。因为他在沉驰的眼中,看到了他在军事法庭接受审判那天相似的冷漠,甚至还有克制的不悦。
难过席卷而至,在他眸底化作暗淡的光。
有一道力量催使他站起来,堂堂正正地与沉驰对视——在他与沉驰的这段关系中,沉驰才是有错的一方。他被抛弃了,被加以根本不存在的罪名,可他根本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他无需因此感到自责。
但是刚才的狂奔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勉强撑起前肢,不知道沉驰是否看得出,它们正在可笑地颤抖。
空气在沸腾,似乎又顷刻间冷却。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感受到它的确切温度。
沉驰沉默地注视霓雨,眼中夜一般的黑愈加浓烈。
须臾,沉驰说:“你受伤了。”
霓雨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体。
受伤了吗?
不久前在那个空间里……
没有。
虽然遭遇变异生物的围攻,但霓雨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受伤。
“你的豹耳……”沉驰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不见了。”
霓雨刹时呼吸一顿。
他竟然忘了,自从那次将豹耳撕扯得鲜血淋漓,豹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他看上去有多滑稽?
头上本该有豹耳的地方,只余下一捧若隐若现的雾。
他无法想象,此时沉驰是以什么心情来看待他。
“为什么?”沉驰平静地问。
霓雨忽然感到愤怒。而愤怒也是一种力量。
他虚弱疲惫,努力扬起脖子,嗓音沙哑,“寄生人身体的一些部位,一旦受到伤害,就不会再出现了。”
沉驰抿着唇,周遭的气氛渐渐变得紧窒。
霓雨歇了口气,声音带着强烈的情绪,“我把它们抓伤了,它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沙尘扬起,在两人之间轻轻打了个旋儿。
霓雨两只前爪紧紧抠在地上,僵硬地撑着身体。
沉驰没有说话,眼中的暗色缓慢地流动。
霓雨越是看不懂,就越是急躁,“现在谁也揉不到它们了!谁也不会是你的伴侣!”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失态了,像个蛮不讲理的傻子。
果然寄生人在兽性的影响下,容易做出不受控制的事——哪怕他的兽性已经因为沉驰附加的纹路被压制到最低。
可这改变不了他是个寄生人的事实!
难怪人类总是将寄生人看做“低等人”,难怪沉驰最终与他离婚,选择了血统纯正的人类。
他觉得自己已经激怒沉驰,否则沉驰的眉心为什么皱得那么紧?
但下一瞬,沉驰却只是问:“痛吗?”
他听清了,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问:“痛?”
片刻,沉驰说:“弄伤它们,你痛吗?”
霓雨脑中某个地方轻轻地“嗡”了一下。
扯伤豹耳,痛吗?
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问过。
他想说痛。如果是以前的他,此时早已扑进沉驰怀里,用不属于“炽鹰”队长的声线说——先生,我痛。
但时过境迁,他再说不出这样的话。
上方隐约传来一声叹息,他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这里风沙声太大,像虚空中有野兽在悲鸣。
沉驰说:“回去之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回去?
简单的两个字,像千斤巨石一般压在霓雨心口。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还有很多话要对沉驰说。
现在还不能回去。
“先生!”霓雨喊道。
沉驰立在原地,眉间不展,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眼睑极不明显地一垂。
但霓雨并没有注意到。
“先生。”霓雨说:“那副鎏制外骨骼,你没有收回去?”
半晌,沉驰道:“嗯。”
霓雨急切道:“为什么呢?”
“山凤博士不是一早就告诉过你吗?”沉驰说:“每一副外骨骼都是为特定的人量身打造,离开你,外骨骼就是一堆废铁。”
“它什么时候被埋进我的纹路里?我为什么不知道?”霓雨说:“是你……”
沉驰打断,“你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但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找到答案。”
霓雨有些乱,他看出沉驰的不耐烦,但这不耐烦里分明还有其他更复杂的情绪,他却琢磨不透。
“刚才我被困在一个空间里。”霓雨低下头,轻声说:“你出现在这里,是知道我有危险,所以来救我?”
这次沉驰没有否认。
霓雨说:“我在里面,见到蓝星夫人了。”
沉驰神色倏然一变,但没有霓雨想象中的惊讶。
霓雨抬眼看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眸,再也忍不住,近乎失控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抽走,戈壁不复存在,荒山也消失了。霓雨看到沉驰当年带他去看的海,还有在飞行器上搂着他看的玫瑰色霞光。
最后,他看到沉驰蹲了下来。
五年前,他刚成为寄生人时,时常和沉驰玩一个游戏——沉驰伸出手,他就将爪子放在沉驰手心,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