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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连难得没推开他,只皱了皱眉:“累了干嘛不去睡?”
“不想睡,”方停澜的脑袋在海连肩上蹭了蹭,“轮到你说说了。”
“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随便说说。”方停澜拉长了尾音含糊道,“说说你的事,你从前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海连嗤笑:“那是因为你不是好人。”
“嗯,我是坏人。”方停澜一口应下,继续厚着脸皮纠缠,“放心,坏人现在烧糊涂了,你随便说什么我睡一觉起来肯定全忘了。”
这人又开始耍无赖了。海连本想拒绝,但靠在肩头的那颗脑袋泛起的高热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得到,他犹豫一会,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良心:“但我没什么好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就说说不好的事吧,我听着呢。”方停澜说。
他经历过的不好的事情太多了,海连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起头,只好干巴巴地接着先前父亲失踪的时间继续往后讲:“我们当时租住在风信街,那里算是安万那区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阿爹把妹妹留给了我,也把整个家留给了我,但我没用,没法保住这个家。”
商未机走后的第一个月,房东格兰妈妈对着海连兄妹笑眯眯的,甚至会端点廉价的点心过来,旁敲侧击地问问两个小孩的父亲去哪了;第二个月时,格兰妈妈就不对他俩笑了;第三个月,她开始骂兄妹俩是赖着不走的害虫,没人要的野种。
“没准你们阿爹是赚了大钱,娶了个漂亮婊子去西陆开庄子了,他是走了,丢下两个野种和这一屋子的破烂,我是天大的好心肠才会让你们继续住在这儿呢!”女人嗓门大极了,半条风信街都能听见。海连气坏了,抡着细胳膊拿东西扔她,六岁的海语坐在地板上哭,脚下一片狼藉。最终放在小柜里的钱全被格兰妈妈拿走了,她说这是“房租”。
“我和小语还得吃饭,所以我就出去找活做。”海连注视篝火的视线没有焦距,他手指不自觉地蜷曲,更像在自言自语,“我那个年纪能干的活不多,去当乞丐,小偷是一种;去捡煤和洗衣裳是一种;有人问我要不要卖屁股,我跑了;最后红榴港的一家船厂收留了我,让我去桅杆上敲钉子。”
海连每天能赚七个铜锱,三个给格兰妈妈,两个是他和妹妹的饭钱,一个存起来,剩下最后一个给海语买一朵最漂亮的鲜花——久梦城的女孩子头上一定要戴花的。
“好看吗?”海语晃着脑袋问。
“你最好看。”他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但是每天三个铜板根本不够‘房租’,格兰妈妈开始搬我家里的东西,从箱子里的书,一点金银器,到桌椅,甚至是阿爹穿过的旧衣服……我知道她其实是拿这些钱去换了酒,去养和她相好的那个恶棍,”海连垂下眼睛,“但我是个废物,我不敢再和她争,因为我不想让小语又坐在地上哭……方停澜,你在听吗?”
“我在听。”方停澜回答道。
那两年很难熬。
他想钱想得发疯,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把藏在袜子里的铜锱数上一遍。他甚至有一天不受控制地跟着一个老太太身后走了一路,只因为看见了老人腰上没有系好的钱袋绳。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哪怕他知道自己从来走路无声,比猫更加轻灵。
海连说到这里时稍稍停了一阵,仿佛在思考能不能对方停澜讲下一件事。方停澜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倾听者,如果他们俩最后困死在岛上,那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方停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他又轻轻攥了一下二人交握的手,重复道:“我在听。”
“谢谢。”海连吐了口气,继续说道,“等我到十四岁的时候,格兰妈妈把能搬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只留给我和妹妹一张床,两条被子,并警告如果下个月中旬我交不出房租,我们俩就滚去睡大街。”
好在彼时他已经在红榴港里混了近两年,多多少少也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有个绰号叫跳蚤的少年给他出了个主意。
“你应该趁着年纪到了赶紧换一份活,船厂打杂能挣几个钱?”
“工头说再干半年我就不用爬桅杆可以学东西了,”海连和跳蚤蹲在港口的角落,看着一双双沾满鱼腥味的大脚从自己面前经过,“何况我还能干什么,当水手吗?我不会把我妹一个人放在安万那区的。”
“当然不是水手,”跳蚤用胳膊肘撞了撞海连,“看见前面那几个肩上打着灰皮补丁的没,那是白虎帮的人。”
“所以?”
“他们缺人啊!”
海连擦了把嘴,嘟囔道:“我不当小偷。”
“不当小偷,那就来当个打手嘛,”跳蚤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只要能混进去,哪怕是最底下的人也能搞到这个数,到时候你还用怕那个婆娘!”
“你要去?”
跳蚤嘿嘿一笑:“我倒是想,不过他们说要想当打手,手上得见过血才行。”
海连一愣:“见血的意思……不会是杀人吧?”
“那不能!”跳蚤咋舌,“他们已经给我派任务了,有个羊角巷的老东西据说找他们买了药拖着不给钱,天天倒有钱换着女人玩。他们让我去教训他一顿,废了他那根玩意。”
“你同意了?”海连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