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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越看越是喜爱。
    小阿宣仿佛混不知在这两人之间的气场已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某种变化,忙喝着鸡汤拨着饭,露出一双乌漆如点墨的水圆大眼,前后左右地偷瞄了几眼,一边把碗里的饭大口大口地吃了。
    “魏公子。”
    竺兰开了口。
    “嗯。”
    魏赦微微笑着,双目宛若桃花轻绽,风流昳秀。
    “魏公子是不是很喜欢阿宣?”
    魏赦闻言摸了摸下巴,看竺氏一脸怒意隐忍,引而不发的憋屈姿态,生怕她忍坏了。“难道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竺兰的眉梢又浮上了几分怒意,但脸上依旧不怎么显见,她慢慢调匀呼吸,用一种极为冷静也极为疏离的口吻说道:“魏公子是江宁魏氏的嫡长公子,喜爱阿宣,这是我们母子都该感到无比荣幸的福气,魏公子为阿宣解决了入学的难题,奴婢心中也很是感激。不过,如果魏公子真是想为了阿宣好,往后,还是请离他远些。作为魏府的仆婢,奴婢比魏公子听到的闲言碎语更多,何况魏公子还是孑然未娶之身,若为此累及声名,旁人以为魏公子有意认阿宣为子,大是不好。”
    魏赦用指甲拨着汝窑瓷茶盏的盖,拨弄得清音铮脆,听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慢慢下沉,落到了阿宣头上,阿宣一脸错愕。
    小东西不会这么快便走漏风声了吧?魏赦皱了清润的长眉。
    竺兰说得极是诚恳,仿佛她心底怎么想的,便毫无保留怎么说:“先前,一切都是奴婢失态了,就连有时,奴婢也会情难自禁地将魏公子视作奴婢夫君,魏公子待阿宣好,奴婢心中更是生了贪嗔妄念,常常妄想着如果是他,他和阿宣的相处那会是一副什么情景,奴婢深深恐惧,害怕自己倘若继续放任下去,事态继续发展,终有一日会严重到奴婢自身无法抽身,难以收场。魏公子是博雅能容之人,也聪慧过人,奴婢的担忧,魏公子一定是明白的。”
    听起来,这番话说得很坦诚,也完全坦白了。
    不过,魏赦眉目舒展,臂肘横置于食案一角,朝着竺兰微微凑近了过来,“竺氏,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我全听明白了。”
    竺兰心想他可算明白了,自然了,相处下来她深深以为其实魏大公子并不是什么草包,反而是个聪明人。所以,话不必说得太满,过满则溢未必好事,只需点到即止,他若自持自爱,听了她这席话自然会慢慢地对她敬而远之。
    不过,魏赦却靠得更近了,近得几乎能看清他含着一丝笑意的清俊面容之上,那微微丛生的细腻绒毛,竺兰顿生向坏的预感,心跳如擂鼓般怦然。
    果然——
    “你是怕将来控制不住难以自拔地爱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兰儿:我现在控制不住地想打你。
    不行了哈哈哈,我女鹅虽然已经结婚生子了,但比起不要脸的魏狗,她道行不够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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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魏新亭方上江宁府衙交接, 与同僚喝得大了, 脚步略带了几分虚浮, 但依旧不失稳重,由小厮左右各搀扶一臂,慢吞吞地坐上了马车回来的。
    门房放了人, 又告知, 三老爷等候多时了, 请大老爷赶紧入内。
    魏新亭想不到魏明则寻自己何事, 凝然蹙眉, 右臂从小厮怀中挣了出来一挥:“知道了。”
    今晚孟氏睡得早,川白告知大太太早歇了,魏新亭这才没去唤他, 径自回寝屋换了身干净裳服, 把沾染了浓浓风菱白酒气的裳褂交了川白,这才掉头往正堂栖霜斋。
    魏明则茶饮了足足一盅了,中途又上后屋小解了, 回来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述职的大哥姗姗来迟,心头却无埋怨, 堆了满脸如沐春风般笑容迎了上去,“大哥一切还当顺利。”
    魏新亭眸光晦暗地盯了他几眼,没说别话,两兄弟寒暄客气了一遍,便想与一齐靠坐在了隔了条髹漆小叶紫檀茶案两侧的高脚太师椅。
    一直以来魏新亭对府上三弟感情复杂, 三兄弟自小要好,打断骨头连着筋,谁也离不得谁去,但人大了以后,终还是各怀心思。二十多年前,魏家还没有武乡侯的爵位,他们的父亲也才方弃武从文不久,彼时因为老二只是个死读八股的书呆子,当年抵御北狄之患,只有魏新亭与魏明则随父披甲。
    按理说,两人既是兄弟,亦是袍泽,于战场之上,自然其利断金。
    但也就是从那场战役以后,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由令人称羡的棣鄂手足之情,慢慢变得表面和睦实则疏远了。
    魏新亭隐隐地能猜到为哪桩,但一直无法肯定,凿凿确言如此,而魏明则遇着他,也时刻不忘了带上三分笑,释放对他的孺慕,魏新亭只好愈发对这个看不透摸不着的弟弟敬而远之。
    可以说两人已很久没有如眼下这般,和和气气地单独面谈了。
    “大哥,深夜前来,正是有一桩疑惑,盼着大哥解惑。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这个疑惑一直横亘在小弟心头,无法开解。”
    魏明则微笑着请大哥用茶,面容朗润,和气友善。
    简简单单一句盼着解惑,魏新亭却勉强露出苦笑来:“三弟要问什么,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魏明则一笑,一张偏薄的形色姣好的唇上,两撇小胡子风流地动了动:“二十五年前,你我曾随父随军,伴随龙驾之侧——”
    他只起了个头,魏新亭勃然变色,顿时脸色阴郁无比,声音也寒了下来:“三弟,你要说什么?”
    “大哥太紧张了,其实这件事小弟大约能猜得到,”魏明则笑道,“大哥或是忘了吧,当年大哥在前线拼杀,为求立功,杀了北狄上千胡人,然而自己也受到了伏击,身负重伤卧病在榻,命在旦夕。父亲下了军令,命大哥原地待命养伤,不得再负重。彼时嫂夫人忧心如焚,说什么,也要与大哥同生共死,便也从神京一路追去了西北大营。在嫂夫人抵达军营以前,都是我在看顾大哥,我心里多半有数,那时候,大哥再是怎么努力,也是不能怀上赦儿的。”
    “你……”
    魏新亭怔怔睨着魏明则,欲言又止,脸色铁青。
    他曾无数次清醒地意识到,在三弟看似温润尔雅、君子不争的皮囊底下,隐藏着如何的诡诈、深沉的心机,其心思之毒辣深沉,远甚于己,甚至智计,魏新亭也是远远不如。如果不是这个三弟膝下无嗣,魏新亭早有所怀疑,他这是要图谋自己身上的爵位。
    从前不这般想,但今日魏明则把话已说破,魏新亭顿时如临大敌,头皮紧绷起来。
    魏明则浅浅地呷了一口苦茶,稍提了神,又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赦儿的生父是谁,你我心里头多半是有数的,当年嫂夫人有孕以后,以她对大哥的忠贞,自是铁了心想将孩儿打掉,至于为何没成,恐怕是大哥阻了她。只是嫂夫人到底可怜,因赦儿一个孩儿,不但失了大哥的宠爱,还连累得魏府上下也似乎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危机当中。她晓得自己成了罪人,这才服了毒吧。”
    他方才说了那么多,魏新亭其实早有所怀疑,关于孟润梨之死因,魏明则心头是有数的,但他只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愿深究,魏新亭自然不会自己便把它挖出来。
    早在十几年前,魏明则便隐隐约约透露过,他知道很多魏新亭隐忍不说的阴私,当时魏新亭还劝自己不必多想,但细细想来,这几年,他的这个三弟应是从没有放弃打听深挖这些隐秘。
    “你所谓的危机——”
    如珠玉落盘的清脆之声响起,短促轻灵,魏明则放了茶盖,微笑:“五月五,太子南巡江宁。”
    魏新亭又是怔住。太子南巡兹事体大,连江宁府都还没有消息传来,魏明则竟是手眼通天!
    “可靠?”
    “可靠。”魏明则又笑了一下,“现在大太太操心的是赦儿的婚事,欲将他养废了,置办一桩不疼不痒的婚事把他彻底地拿住,说到底不过是妇人后宅的手腕罢了。太子殿下一来,届时,赦儿究竟能不能侥幸活下一命,端看他这几年在淮阳那边的奇遇了。小弟言尽于此。”
    说完,话音落地,魏明则长身而起,对魏新亭再拜,“大哥不必相送。”
    魏新亭随之起身,将魏明则送出几步,待人趁着暮色走远,方颓唐地退了回来,脸上变幻莫测,好像正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今夜魏明则只差点破了,魏赦身世曲折,太子如欲发难,必也是雷霆之怒。魏赦那逆子,他是绝不该护着的,是的,就该借刀杀人,任由太子处置了这二十五年前就该胎死腹中的孽种!
    ……
    过了寅时,大太太睡得饱足了起身,见魏新亭难得并未离去,鼻息沉沉地侧卧于自个儿身畔床位上,一动不动。孟春锦眯了眯眼,看清楚仔细了些,为了下床,只得将外侧的丈夫推醒。
    魏新亭醒了过来,含糊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该去向老太君问安的时辰了,夫君今日还要到府衙办事,这会儿也该起了。”
    昨夜里魏明则旁敲侧击说了那么一通,魏新亭满腹心事,哪里能入睡,寤寐辗转,到此时也才歇了不过个把时辰,瞧一眼窗外,晨光熹微,日头还没上来,便不肯起。于是孟氏又推了他一把,这一回可没什么好气了。
    “起开些!今早我还不是为了你家赦儿的婚姻大事,正要找老太君说说去。”
    太子殿下都快要南下江宁了,他一动手,便是血溅五步,魏新亭再想孟氏这些眼皮子浅的后宅伎俩,不由嗤笑。“什么好事儿,看上了谁?”
    孟氏明眸扑朔,俯低身子抱住了魏新亭:“哎哟,便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儿,老爷也见过的,她小时来我家,可黏糊人,还叫老爷抱过。”
    一说,魏新亭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个小姑娘,云家的依斐,小字慈君,今年才十六岁。
    “你也不怕糟蹋了人家女儿。”魏新亭忍不住皱眉。
    孟氏哼了一声:“你家的赦儿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我哪里敢怠慢,依斐样样好,女红尤其一绝,描的花样子连我也比不过,在家里又孝敬双亲,最是体贴知心的,教她交给赦儿,你当我就忍心了?可没有这个本事,也降服不了魏赦这头倔驴,我还偏就不信了,这么多年来,我竟一次都斗不过这小贱种。”
    前头还一口一个“赦儿”,说到兴奋处又马脚毕露,只是在房帷之中,魏新亭不大愿意说这妇人罢了,揉了下发胀的额头,这会儿让孟氏搅和得睡意全无,“我起了,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去吧。”
    魏新亭说起便起,再也不问云依斐半个字,孟氏在后头气得不起,欲将他唤住,没想到他竟披了外氅往书房径自去了,叫不住人,孟氏虽气恼也只得作罢。
    待她梳洗完毕,孟氏把点翠攒八粒东海明珠的八宝珠钗紧簪入鬓,换了身银红色对襟忍冬花藤纹褙子,外罩洒金狐腋薄氅,人步履轻盈地往慈安堂来,人未入里,听得身后一声问候,孟氏诧异回眸,只见姚黄伴着高氏来了,主仆打着莲枝竹条儿色骨伞,一水儿的墨绿留仙裙。
    见她来,高氏从竹骨伞底下走了出来,一臂亲热地挽住孟氏:“大太太也是来朝老太君问安的?正巧了赶一块儿来的,我也有一桩事,好叫大太太知晓。”
    孟氏不喜高昌玉亲近,只堆了笑容,勉强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妹只管明言。”
    二人相与一道往里走,高昌玉一面走着一面挥着右臂的海棠色绢子捂唇笑道:“还不是为了赦儿的婚事,这一向要紧,如今竟成了老太君口头心头一时不忘的心病了!”
    孟氏听得大惊:“老太太有了想法?”
    “自然是的。”
    高氏脚步不停,右手葱葱玉指挑开竹簟,微步折腰往里探去,将孟氏挽臂牵进来,立刻又道:“要我说,还得是老太太眼光毒辣,心比登天高!她能瞧上的,果然是钟灵毓秀不同凡俗,玄陵的永福郡主,那是何等尊贵,又有才名,又有贤名,老太君竟想着让她来做魏赦的妻,我起初听说时,还以为这是老太君犯糊涂了生了痴念,谁知道呢,玄陵那边还真就有了回信儿,媒人都请了,过不了太久,便要请赦儿过去。”
    “这是真的吗?那可真是好。”孟氏一派欣然。
    实则,她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指头捏得泛白,脸上的笑意几乎便要挂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氏:我恨呀,我恨!
    剧透了一下,我知道福尔摩斯天使们,不少一早就猜到了魏狗的亲爹。我都疑惑了,前面没有任何的提示呀。
    第30章
    竺兰一夜失眠,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魏大公子脸皮是厚的, 但竟厚到那个地步,堪比长城的青砖了,怎么竟能问出那般话语。
    就算他从前嘴贱, 爱与姑娘丫头们调笑玩闹, 也该想着她是个有夫之妇, 何况当时阿宣亦在场, 竺兰当即红了白腻若雪的秀靥, 从鼻尖儿两侧一直烫到了耳根子处,讷讷望了魏赦半晌,郁闷又恼火, 却发落他不得!
    落荒而逃以后, 当晚心事重重地傍着阿宣洗了小屁股,把他送上床,竺兰便在床外侧挨着, 一宿睁眼无眠,第二日送走了阿宣以后,才回来补了个觉。
    迷迷糊糊间似又梦到了自己夫君, 他的音容笑貌,恍若昨日。
    夫君水性极好,乘一叶轻舟于烟波之中倥偬而往,晚间,两人就挤在只有一盏桔红色小小煤油灯的房里, 那房比她和阿宣睡的柴屋还要简陋,但因为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勤劳,收拾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夫君搂着她,身体疲累时,便会把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灼得她皮肤发红。
    可她又舍不得推开,每每他靠过来,她便宠溺地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夫君话少,都是她一直说,记得那一年春淮河闹匪,悍匪水匪皆猖獗,来往的商船有不少被劫了道儿去的,竺兰一想起来便忡忡难安。
    她微微支起脑袋,不无担忧地抚着宣卿的鬓角道:“夫君!”
    “怎了?”
    他笑,嘴唇微启,语调柔婉低微,头始终埋在她的颈窝处一动不动,她那处最为娇嫩的颈部皮肤随着他这一笑、丹唇微启而感到一阵酥麻轻颤。
    竺兰道:“我听说最近一段时日闹匪寇闹得厉害,你还是不要到春淮河上撑船去了,万一遇上打劫的呢?钱没了可以,我们还能再赚回来,就怕他们起了歹意,抛尸入江……”
    宣卿依旧没有起身,只抬起一条右臂,修长的骨肉匀亭的五指穿过她如绿云般的大团青丝,微笑说道:“你是传奇话本看得多了?哪有那么凑巧。再者打家劫舍的也是要活命的,手上沾了人命了,便不会久长。大梁铁律在前,容府衙马虎不得。”
    可竺兰就是害怕,人对自己越是着紧的任何事便越是患得患失,她咬住了嘴唇,忍了半晌,等他抚着自己鬓发的指停了下来,似多了睡意,竺兰咬唇道:“可我就是怕。”
    “不要怕。”